梦亦非
如果宇宙作为一阙音乐
或断续乐音,从山峦到溪涧
语言到亘古之美,那么
是谁第一次奏出
这星光漫天、四季运转
庄周,在你的故国
山雨停歇而青山未改
似乎隐现着数之和谐
在数的关系间,时间尽头
那伟大的乐师,无为
而无不为,而我仍然辗转于
米利都与得洛斯,学习
如何让万物退回数之原初
或柏拉图的理念,当事物衰落
我不会俯身,正如你
任由河汉宛转而不涉足
在这数与数的无为比例中
你我,且醉入这暮晚的幽蓝音律
一直以来,我受困于意义
正如你一生致力于解除
意义的衣冠,直到自己
赤身裎体,坐入天地之间
庄周,你的纯素之道
如黑色瓦片覆盖
这被光阴涂旧的楼宇
深藏于群山之心
而我,也决不走漏数学奥义
数使灵魂的夜露升华
与神融为天幕上的明月
月照千山,也照临恬淡寂寞
我曾在月光中暗示
正多面体的五种命运
折射为五次轮回
在淡然无极后,终结于
你的不刻意而高
无江海而闲……
请安慰,请安慰我暗蓝的沧桑
当一艘疲惫的航船,归泊于
米利都港口,暮色如险境
它曾航过尤利西斯的水域
请安慰,用你淡薄的酒
淡忘的笑。请叫我毕达哥拉斯
轮回者,星穹之海的冒险家
借助未来的六分仪,我航过
灵魂的五次暗流,得以抵达
数与音乐的海域
请回忆,回忆我们
并未经历的海岸线段
在回忆的中途,我曾遭遇你
辅助线绘出的雅典娜
你从虚幻的海水中浮现
歌唱,歌唱这倾斜而去的暮年
我也曾深陷于内心的迷津
如无限循环小数,在那里
无数次日落浸没于海水
同一片水雾模糊理性的视线
直到,时间的白马
在波塞冬击打海面时
跃出,闪过思想的门隙
和迷津上燃烧着的
赫拉克利特之火,在那里
如无限不循环小数,我也曾
困顿于失望的灰烬
人到中年,我几乎丧失了
欢乐的能力与信心
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
行走于毕达哥拉斯定理的弦上
它让我惊愕于神之深意
——每一段命运都被演绎
成为最高处的比例,暗喻
隐秘的生涯中唯有知识无尽
庄生,你与你的叙事
从我相反的方向散漫而去
若春雨,若秋叶
若火灾之后,亚历山大图书馆
那些书卷的阴影,今晚
在这群山之心,智慧的郊野
我暂时遗忘奇数或偶数
回到自己身体,与我的孤独
隐秘地相处,欢愉如星河
如你所钟爱的斐波那契数列
你说万物皆数,毕达哥拉斯
零也是数,所以万物皆零
零雨分布不均的午后
漆园,图灵从曾经落下的
复归于如今落下的暮雨中
看见一,这虚空的大道
看见四季更迭,欲恶桥接
河水流至尽头再次折回
而我要说,一个倦怠的中年人
不应该追问事物的消亡
正如,不可探究时空源起
就让我们停歇于一阵雨
和一阵雨之间,在这里
零即是一,道即是虚
图灵有时也称为毕达哥拉斯
如今漆园荒草从生,野兔出没
于旧式的算法,虽然数百年之后
印度人迟到地发明了零
但在残缺的象限上,时间
从未发生,亦未消逝
太阳、月亮与星辰的轨道
与地球的比例,等于三种协和
音程,你认为是八度音
五度音与四度音,毕达哥拉斯
在宇宙的铁律之下
何以安慰這世道与人心
正如梅西安写下《时间尽头四重奏》
之后,仍未绝望于人类荒寒
揣测着神的深思,奏出
《时值与力度的模式》
在那枯燥的,貌似无序的声音中
神在用比例说话,用高音之外的
诸种可能性。毕达哥拉斯
这被0与1决定的时代中
连数学也不过只是影子
而你的命运,则如影外的微阴
被动荡的历史所左右
(唯有比例永恒,虽然万物易逝)
最终归息于神的怀抱,在那里
黄金、比率,以及黄金的比率
在回响,纵然如此模糊
犹如俄耳甫斯的影子
倒映于塔兰托湾的潮汐间……
在正十二面体中,究竟潜藏着
什么厄运?毕达哥拉斯
它用二十个生活的顶点去分延
三十条言语的棱边,并联想出
一百六十根命运的对角线
在其中一径可怕的对称两端
我辨认出你与韦伯恩的脸
吸烟人在灯火管制之夜
死于士兵误会的枪声,而你
则被拒于数学殿堂外的妒忌者
谋害于不讲规则的烈火中
(赫拉克利特却说,这世界是
永恒的活火,在一些分寸上
燃烧,一些分寸上熄灭)
而从你们的对称过程
正十二面体的发现者,早已丧生
犹如韦伯恩推进十二音体系
却断裂为点,以描述
以掩盖五魔方般的不安
在无穷的群族中,音高的
旋转对称轴,却要走出
哈密尔顿路径。毕达哥拉斯
知晓大道容易但不去谈论
却如此困难,以致于人心
险于山川且难于知天
因此,这世间没有一样事物
是我所羡慕,没有一件
于我所拥有,除了隐身
以及,对命运深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