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衣蕙带
被称为“明四家”之一的绘画大家仇英是个异数,相对于沈周、文徵明、唐寅,他既不擅长诗、又不能文,也不工于书法,唯以丹青妙笔拔群出萃。
仇英出生于江苏太仓(今属江苏苏州)一个贫民家庭,幼年时,他和其他孩子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酷爱绘画。身边没有老师的指点,他就对着实物自行描摹,因为天赋出众,这些无师自通的画作看上去倒也有模有样。
等到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家人便开始为他将来的生计做谋划,知道他喜爱绘画,就让他跟着一位漆工师傅做学徒。学习漆工就要学习识色、调色和图案设计,这些对他而言,正合心意。他学得很快,不久就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漆工,请他做彩绘栋宇的人很多,通过几年的省吃俭用,他也有了一些积蓄。
只是在内心深处,仇英更喜欢的依然是绘画,对于在宣纸上走笔晕彩有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执着。为了圆自己做画家的梦想,十几岁的他就离开太仓来到苏州,希望在这里为自己寻一位老师。
初到苏州,仇英依然是以漆工为业,凭着精湛的技艺,他很快就在一家漆作坊找到了工作。尽管做漆工非常辛苦,可是他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梦想。每有闲暇,他必会跑到书画装裱店和字画古董店观看店中的字画,顺便听听别人对这些书画名家作品的点评,再仔细地观看这些画,暗暗记在脑中,晚上回去凭记忆画下来。
去的次数多了,那些店里的老板也就留意起这个衣着寒酸、只看不买的小伙子,其中不免有些人会对他白眼相加,也有人对他这种勤学精神很是赞赏。也就是在这些书画店中,仇英偶遇了文徵明,经过简单的交谈,文徵明对他关于书画中用色的见解极为欣赏,与他结为忘年交。
有了文徵明的赏识和提携,仇英很快结识了吴门画派中几位重要的画家,正式开始以绘画为业。等到文徵明进京时,还特意将仇英引荐给了大画家周臣,请周臣多加关照。看到仇英为人踏实勤奋,周臣正式将他收为弟子。
周臣的画风承袭了南宋院体的风格,构图洗练紧凑、墨色清润,这段学习经历为仇英的绘画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周臣还有一位特别出名的弟子就是唐寅,作為早已名闻天下的才子兼画家,唐寅对这位匠人出身的小师弟照顾有加,时常指点一二。等文徵明再见到仇英时,仇英的画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有了文徵明、周臣、唐寅等人的提点和帮助,年纪轻轻的仇英很快就声名远播,成了青年画家里的翘楚。
文徵明画《湘夫人图))时曾邀仇英为之设色,仇英反复画了两次都没有达到文徵明想要的效果,最后还是文徵明亲自设色才达到理想的效果。
通过这件事情,仇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后发奋在设色上深研微探,使自己的作品设色鲜妍又不流俗,达到了后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因为是工匠出身,对于诗书一途毫无功力,仇英就只能在绘画上付出全部的心力,尤其是在临摹上更是下足了功夫,他临摹的作品完全可以以假乱真。有实力又有许多名家提携,他的临摹作品深受当时的收藏名家欣赏,请他临摹前人佳作的应接不暇,不过对他而言,这也是绝佳的学习机会,可以开阔眼界又有大把银子可赚。
不久,昆山一位姓周的著名收藏家就成了仇英的第一位赞助人,将他接入府中专职创作。在周府的六年时间里,仇英进步神速,与这位收藏家也相处得极为融洽。之后,另一位著名收藏家、鉴赏家又将他聘入府内,专司临摹。在与这位收藏家相处的几年里,仇英有机会看到了更多的前人画作,他一面细心临摹一面认真学习,画艺得到进一步提高。
临摹的作品多了,仇英也有了更多的想法和创作意识,虽然后来他的作品中也常常会有临摹的作品,却不是一味地抄袭前人的作品,而是在保留题材的基础上,加上个人的艺术创作,这其实就和文人画的取其意、遗其形的理论不谋而合。
《清明上河图》是宋人张择端的作品,所绘的是汴京(今河南开封)的生活实景,而仇英笔下的《清明上河图》则是明代江南地区的生活情景,虽然构图布局参照了张择端的形式,但是其中的城墙、运河、茶肆酒楼、洗染坊等无不透露着苏州地区的明显标志。尤其他还采用了自己最擅长的青绿山水的技法染色,使得画面充满了“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的春天气息。
如果说张择端将宋人的生活场景截取片段留给了后世参详,那么仇英无疑是将明人的风俗和生活鲜活地记录了下来。文徵明看到这幅画后不仅撰写《清明上河图记》,还赞这幅画:“后之览者,当即以真本视之可也。”虽然他的摹本不如张择端原本的艺术价值和研究价值,却也有着自身独特的价值,这就是再创作后赋予作品的新生命。
一次,某收藏家得到了一卷赵孟頫的书《以般若经换茶诗》,可惜保存得不好,已经破烂不堪,经文也不知所踪。于是,他请文徵明补写了一篇《摩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又请仇英画了赵孟頫以经换茶的情景,文徵明的长子写了跋文将此事记录下来,次子也在此卷上留下题跋。
文徵明的长子和次子在当时也都是非常有影响力的文人,可以说文氏一族都在力挺仇英。有了这么多的助力,仇英的名气越来越大,甚至远远超过了老师周臣。当时资助仇英的还有昆山和苏州的两位大富豪,因此他的画在收藏界非常抢手,许多请不到他的人就学他的风格,或者假冒他的作品,以至于后世他的画作假款非常多,甚至有人用周臣的画挖去签名换上他的名字。
可就是画作如此抢手的仇英,却有着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他是明四家中最末的一位,也是名气最小的一位,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年纪最小,而是因为他的出身。
自苏轼提出了“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的主张后,许多文人开始加盟画坛,文人画在之后的数百年一直是画坛主流。明四家其他三人都是诗、书、画全能的文人画家,仇英画画却只敢在角落里落下一个小小款识,不用别人开口,他自己就知道矮人一头,即便是参加文人的雅集,不会吟诗的他也很难真正融入其中。
明代著名书画家董其昌提出画坛的南北宗论(南宗是文人画,北宗是行家画)时,仇英就是很令他头痛的一个人物。仇英的画恰好介于画师与文人画家之间,他得到过文徵明和唐寅的指点,设色典雅,画中有士气,却又不能算真正的文人画家。虽然最终董其昌将他贬抑地划人了北宗,却又在看他的画时忍不住称赞:“近代高手第一”“盖五百年而有仇实父(仇英的字)”。
观看仇英的画作,就会发现他的画中每一个皴擦、每一点虱都法度森然,一丝不苟。没有了诗、书的辅助,他只能将自己的感情和思想安放在画中的每一笔上,他的画有一种近似虔诚的工整,那是他对作画的赤诚与挚爱,这样的画者怎能不是画中高手,怎能不被后世铭记。
编辑/羽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