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新中国成立初期上海的工人扫盲识字运动

2019-05-08 03:32张晓俊
上海党史与党建 2019年3期

张晓俊

[关键词]新中国成立初期;上海工人;扫盲识字

[中图分类号]D2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28X(2019)03-0018-05

1949年,上海的产业工人约有106万人,其中文盲、半文盲率高达65%。根据这一情况,负责接管教育系统的上海市军管会文化教育委员会指出,要“尽量利用可能条件,开展职工教育……有步骤地扫除文盲”。在这一精神的指导下,上海自1949年下半年开始分期、分批的开展群众性的扫盲运动,其中工人扫盲识字教育的主要对象为不识字的产业工人。国内关于新中国成立初期扫盲识字运动的研究成果较多,研究的主体主要集中于农民和工人,另外也有一部分关于妇女的研究。王昊巍的《新中国成立初期上海工人扫盲教育研究》一文,从缘起、实践、特点及影响几个方面对上海工人扫盲运动作了综合性的分析和论述。王芳的《新中国成立初期上海市青年职工业余教育考察——以扫盲识字运动为中心》一文,则主要从青年职工业余教育的角度分析了其经验教训以及对于当今职工教育的借鉴意義。新中国成立初期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其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环境都经历了巨大的变革,彼时上海工人的扫盲识字教育在提高工人阶级文化水平的目标之外,也带有一定的政治色彩,兼具了文化教育、政治启蒙、思想改造、“重塑新人”等功能。

一、运动式的上海工人扫盲识字教育实践

解放后,为消除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大量文盲现象,全国上下在成人教育领域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扫除文盲运动。工人的扫盲识字教育主要包括两个内容,一是文化、政治教育,二是技能、技术训练,主要有工人夜校(后更名为业余学校)、夜中学等形式。新中国成立初期,建立一个具有新民主主义色彩的成人教育系统成为教育领域的重点工作。因此,上海从1949年下半年就开始对原有的成人教育机构、制度进行改造和规范,建立了较为完善的领导系统,对扫盲识字教育提供统一、规范的管理。同时,为充分调动社会中各组织、单位的力量,军管会构建了全方位的动员网络,使扫盲运动取得了积极的成效,在1952年、1956年和1958年先后掀起了三次扫盲识字运动的高潮。

(一)领导方式的统一。新中国成立初期,在上海的成人教育机构中,针对工人教育的机构以民众私立的学校为主,整顿和改造的困难较大。为更快、更有效地确保工人扫盲教育的顺利开展,军管会采取了带有革命色彩的政治运动方式,在建立统一领导机构的基础上,设置多个组织机构协同运作,带动整个教育机构的整体化、全局性发展。

在如何调整领导关系方面,《关于第一次全国工农教育会议的报告》中指出,应主要贯彻“政府领导、依靠群众组织、各方面配合”的原则,以达到统一领导、分工合作,将工作做好的目的。[1]就全国范围来看,工人扫盲识字运动的领导形式主要有四种:第一,以工会领导为主,这是最普遍的一种做法;第二,以政府教育部门领导为主;第三,由党委宣传部负责的领导责任为主;第四,多头领导。[2]上海的工人扫盲识字教育主要由上海军管会文化教育接管委员会下属的市教育局负责执行。

在接管上海后,市教育局首先进行了统一教育思想的工作。1949年6月起,上海市政教育处通过举办座谈会的方式,向各界、各校及职员们阐明了新民主主义的教育方针,强调了教育“为人民服务”的原则,并鼓励发展工农教育。[3]至年底,参加由总工会组织人员到各区办事处所作的专题报告及各次大会的人数已经达到67000人,政治教育成为扫盲识字运动的前提和基础。[4]为更好地发挥上海工人教育所涉及的各个部门的作用,使其相互配合,提高工作效率,市人民政府在1950年批准成立了以教育局、总工会和劳动局组织为主,将近20个单位代表组成的上海市职工教育委员会,对上海的工人扫盲教育进行管理和领导。后又设立了上海扫盲委员会、上海扫除文盲协会等机构,广泛动员、组织社会和群众力量,统筹包括工人、农民、市民等在内的各个群体的扫盲教育工作,建立了一套领导为主、责任明确、科学有序的系统。这些组织机构通过向群众宣传总路线、技术革命和文化革命的意义,启发群众的学习积极性和自觉性;协助群众总结关于扫盲工作和识字教学的经验,指导和带领群众开展扫盲识字工作,为扫盲教育提供了稳定、严格、精细、规范的管理。[5]

(二)全方位动员网络的构建。中央扫除文盲工作会议曾明确指出:“要以领导土地改革的精神来领导扫盲运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扫盲教育,“采取的是以政府为主导、动员全民参与、强制性推行的运动式模式”,这种方式沿袭的是新中国成立以前开展扫盲教育运动的历史经验,发动和动员了群众。[6]工农教育本身是一个巨大的群众运动,必须贯彻群众路线,充分发挥群众的积极性、创造性。在初期的扫盲运动中,上海市教育局结合在根据地时期领导工农教育时形成的动员经验与方法,立足于解放后上海市工人教育的实际情况,充分发挥各组织、单位的力量,构建了全方位的动员网络,采取了群众性的动员模式。

新中国成立初期,上海工人扫盲教育中存在诸多问题:学制混乱,教材资源缺乏、不统一,教员的来源不一、素质参差不齐,学习时间难以有保障。在扫盲识字教育的初期,许多工人还有一些顾虑。[7]为统一教育制度,整顿教育机构,消除工人的顾虑,调动工人参加扫盲识字的积极性,军管会充分发挥了组织和动员的能力,在教员培训、教材编写、教学方法设计等方面都进行了统一工作。

在教员问题上,由于单靠正式的教师难以完成短时间内扫除文盲的艰巨任务,因此各级政府特别注重业余教师的培养,“发动识字的人教不识字的人”[8],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积极发动所有社会知识力量投入文化革命运动。[9]例如,有的通过“文盲诉苦会”来激发知识分子对文盲、半文盲群众的理解和同情,动员他们积极加入扫盲识字运动的实践中;有的通过办培训班、集体授课等方式来改善教员文化素质程度不一的情况。在授课中,教员们使用了宣传口号、模范教育、故事性讲课等方式,通过有意识地将工人的工作与学习相结合的方法来动员与教学。在教材中,适当添加与工人工作密切相关的辅助性教材来激发工人的学习兴趣;通过回忆运动、光荣席、交流壁报、小型测试制等动员方式来集中提高工人的学习情绪等。[10]在学制和教材问题上,参考工人的工作时间、作息时间,在立足于实际的基础上制定学习实践、学习计划、学习标准。

二、上海工人扫盲识字运动中的思想改造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第五章第四十一条规定:“人民政府的文化教育工作,应以提高人民文化水平,培养国家建设人才,肃清封建的、买办的、法西斯主义的心思,发展为人民服务的思想为主要任务。”在此精神的指导下,扫盲识字运动的教育内容实际上也包括了文化、技术等知识教育和政治教育,以及对一些旧思想的肃清和改造。

(一)政治思想的改造。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扫盲识字运动”是带有一定的政治色彩的,1950年代的扫盲识字运动一开始就不是以单纯的提高工农文化水平为最终目的,而是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在文化领域内的政治引领。1950年,全国第一次工农教育会议上提出:“工农教育的内容,在老解放区以识字、学文化为主,并结合适当的政治教育、生产技术教育和卫生教育,而在新解放区则以政策时事教育为主,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一定程度的识字教育。”[11]

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工人扫盲识字教育的重要性,不仅在于提高工人的文化水平,更在于对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来说,广大工人群体在政治、经济、军事领域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为促进工人的政治启蒙,提高工人的政治意识,在扫盲识字教育中添加了政治教育内容。1949年,上海市教育局公布的工农学校每周课程的初级、中级、高级课程中,除国语、算术外都设置了时事政治课程。在上海的工人扫盲教材中,也适当添加了《工人阶级》《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人民民主专政》等带有政治色彩的文章,这些文章以浅显易懂的语句,介绍了“阶级”的概念,宣传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让工人们正视自己的身份、形成深刻的自我认识。例如在讲到“人民民主专政”时,用“民主,民主,就是人民大众,当家作主,永远使反动派不得翻身”[12]“人民民主专政的基础是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和城市小资产阶级的联盟,而主要是工人和农民的联盟……”[13]等表述,通过简单介绍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和城市小资产阶级的区别,强调了工人阶级的领导地位,号召“团结起来,组成自己的国家,选择自己的政府”,激发工人参与政治的热情。

在上海工人的扫盲识字运动实践中反复出现的意识形态教育,意味着其最终目的不仅仅是提高工人的文化水平,更重要的目的在于建立政治认同,强化他们对社会主义制度的认同,成为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建设人才。

(二)文化思想的改造。斯大林认为:从旧社会承袭下来的旧习惯、旧风尚、旧传统和偏见,是社会主义最危险的敌人。[14]为了与这些旧传统进行斗争、克服缺点,必须对新一代的无产阶级实行社会主义教育,这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的重要任务。

解放前,工人在封建社会生活的实践中缺少文化教育,他们生存的基础是生活经验而不是文化知识。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工人的文化思想水平仍然停留在封建社会的文盲、半文盲状态,是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巨大障碍。如何改造他们的文化思想,提升他们对学习文化知识的认同感,提高学习文化知识的热情,是在工人扫盲识字运动中必须解决的问题。

随着工人扫盲教育的开展,工人们对文化学习的反应不一,甚至存在一些模糊、错误的认识。有的认为学习无用,提出“我们工人学习不学习无啥关系,反正要敲榔头才能有饭吃!”“我来工厂是工作的,做一天工拿一天钱,为啥还要学习?学习有啥用?”等看法;有的对学习缺乏信心,学不进去,提出“咱们脑子笨,学了容易忘!”“三四十岁了再上学,这还能中状元不成?学了白搭工!”等;有的对入校有思想顾虑,提出“这么个大个子,跑到学校里当小学生,怪不好意思!”“上夜校,怕厂方不乐意!”等想法。[15]针对这些问题,上海市教育局一是派出宣传员、扫盲干部等,深入群众进行动员;二是结合国家建设目标和社会发展的形式,反复地说明文化知识对发展生产、促进生产的重要意义[16],打破工人认为学习困难的思想顾虑;三是提出解决工作、生活和学习之间矛盾的方法,鼓励工人克服学习障碍,贯彻“生产到哪里,学习到哪里;生产愈紧张,学习愈有劲”的精神。

(三)生活思想的改造。在解放初期,上海的工人群体在生活上仍旧存在许多封建迷信的思想,这些思想影响了他们对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的接受和认同。因此,为建立科学的世界观,在上海工人扫盲过程中融入了对生活常识、科学常识的教育。例如,上海劳工教育工作协会编辑的《工人课本(第4册)》中,讲到“雷是电的作用……阴电和阳电……一到分开时,就总想向一块跑,他们一会和,就要发生火光和声音,我们把这火光叫闪,把声音叫雷。要是云很低……雷有时会把人打死,这就是给电电死了……以前说是这个人做了坏事,雷公用雷劈死了,其实这是完全不对的”[17],通过对云、雨、雷、雪、风等自然现象的介绍,批评了“雷公”“报应”等迷信说法,纠正封建迷信的思想。

同时,在扫盲识字运动中也包含了通过在教材、辅助读物中添加诗歌、小说、散文等文字作品,举办工人歌谣创作、歌颂比赛等方式来熏陶工人的文化素养,改造他们的生活观,整体上对文盲、半文盲工人进行马克思主义思想和价值观的塑造。例如在扫盲教材中,加入了一些端正生活休闲方式的课文。《正当娱乐》就介绍了赌博、抽烟和喝酒对身体和精神的消极影响,号召工人们去俱乐部、体育场、图书馆等场所进行文化娱乐活动:“赌铜钱,伤身体,吃烟酒,废精神,工人辛苦拿工钱,用的地方要注意,身体精神顶要紧。俱乐部,体育场,图书馆都是娱乐的好地方。”[18]“我们工厂里,气象和前更不同,下班以后就扭秧歌,到处都是呛呛呛咚咚咚。厂里事事讲民主,欢迎大家提意见,大家团结一条心,一齐努力搞生产。”[19]

通过制定科学的扫盲教材、读物,辅以工人歌谣创作、歌谣比赛等形式,既组织、动员了工人,激发了他们的学习热情,也提高了他们的文化、政治水平,促进他们建立科学的世界观和生活观。

三、上海工人扫盲识字运动的“重塑”功能

第一次全国工农教育会议明确指出,工农文化教育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是巩固与发展人民民主专政、建立强大国防军、建立强大经济力量的必要条件。[20]有国外学者曾认为,1949年后的毛泽东,“作为一个得胜的统治者,他的目光超越了如何管理一个崭新社会的细节问题,着眼于如何塑造一种新人”[21]。新中国成立初期,工人阶级通过民主革命、土地革命,在政治、经济上都翻了身,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压迫下解放出来,成为了国家的领导阶级,因此,他们对于文化上的翻身需求更为强烈。在一定意义上来说,上海工人扫盲识字运动是一场文化上的“革命运动”,它的另一种意义和功能在于打破资产阶级的知识垄断,提高工人阶级的科学文化素质,为“重塑”一个具有新民主主义性质的工人阶级,使他们成为参与管理国家、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领导全国走向共产主义的“新人”打下基础。

《共同纲领》中规定,中國是一个由工人阶级领导的,工农联盟为基础的新民主主义国家。工人阶级是国家的领导力量,工农联盟是国家的基础,因此,在思想上、政治上和经济力量上加强和提高工人和农民的地位和作用,是巩固人民民主专政、国家统一和富强的基本步骤。而开展工农教育,提高工人和农民的文化水平、政治觉悟和生产技术,就是加强和提高工农地位、巩固与发展人民民主专政的重要步骤。近代以来,中国的工人阶级受到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的压迫和剥削,其受教育权利被剥夺,长期处于文化闭塞的状态。列宁指出,不识字的人立于政治之外。[22]在解放初期,上海工人中的文盲、半文盲率高达75%,影响着政策的执行、“国家的主人”阶级意识的塑造,也影响着工人阶级队伍的现代化发展。新中国成立初期严峻的现实,决定了开展工人扫盲识字教育的必然性。扫盲识字教育的内容固然应当以文化教育为主,但更为深层次的原因和目的在于,在提高文化水平的基础上,进一步提高他们的政治素养、专业技术水平,唤起和发展工人阶级的自觉性,培养他们更好地管理国家、领导人民的知识和能力,提升他们的社会主义建设积极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扫盲识字运动在整体上提升工人阶级的识字、认字、阅读水平和写作水平,阶级意识的塑造,以及提高生产、工作的效率和积极性等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启蒙意义。

四、结语

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上海工人扫盲识字运动可以说是一场文化解放运动,让一直处于文化闭塞状态的工人享受到了真正的教育。这场运动既推动了教育的大众化、现代化,体现了“教育公平”的原则,又促进了工人阶级的文化水平、政治意识的提高和生活态度的转变,推动了工人由政治边缘走向政治中心的转化。它平衡了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家对政治意识形态的要求和工人作为领导阶级对教育和文化的要求,也推动了摆脱封建思想、加快移风易俗的社会进程,是特定历史时代的必然选择,也是国家的政治、教育、社会走向现代化的必然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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