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村遗址与大地湾一期遗存的定居程度分析

2019-05-07 08:21李晓彤
关键词:白家遗存陶器

□李晓彤

长期以来,定居和移动一直被看作线性过程的两个端点。大地湾文化一直被划入定居社会[1]的“大口袋”中,但它包含多个地方类型和大量的典型遗址,这些遗址的定居程度是一致的,还是存在差异?如果存在差异的话,差异的程度如何?本文首先明确所使用的定居的概念以及判断定居程度的方法,其次以白家村遗址和大地湾一期遗存两个大地湾文化的典型遗址为例,从房屋建筑投入、废弃物类型、陶器器型、动物骨骼以及墓地等方面对二者的定居程度进行分析。这一初步分析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白家村遗址与大地湾一期遗存的定居程度和过程,为探讨大地湾文化以及整个中国新石器时代由移动向定居的发展过程积累个案。

一、概念与方法

目前,国内缺乏对定居定义的讨论,国外对定居的定义也各不相同。黑格斯和维塔·菲兹(Higgs and Vita-Finzi)将定居定义为“一群人常年生活在同一地点”[2];赖斯·格勒(Rice Glen)[3]、罗伯特·凯利(Robert Kelly)[4]、拉弗蒂·杰里特(Rafferty Janet)[5]等认为定居“是一种聚落系统,其中至少有部分人口常年居住在同一地点”;还有学者认为定居是一个过程,“人群减少了他们的流动性,使他们保持全年固定的居住状态”[6]。本文采用迈克尔·哈格雷夫(Michael L.Hargrave)[7]的观点:定居存在部分人口全年居住在同一地点这个特点,定居和移动是相关的,不应该被认为是单向连续体上的两个极端,而应该将其看作一个过程。

定居程度的高低取决于多方面的因素,首先是建筑方面人力物力的投入,投入得多少与人群居住的时间呈正比,如大型建筑物、精细加工的墙和地面均显示了人们居住的长期性;是否存在储藏窖穴,储藏窖穴的出现表明人们开始改变食物匮乏季节的生存策略,人们由移动至其他资源丰富区转变为在食物丰富期储存食物以度过食物短缺时期,本质上表明人们由移动向定居的转变;是否存在精心设计的聚落空间布局,如墓地、住所等,墓地的存在表明社会的定居程度高;考古堆积的厚度和密度,随着人群生活时间的延长,遗址堆积的厚度也会增加;驯化动植物的出现频率,特别是猪和谷物的存在,表明人群的定居程度高;是否存在功能特殊的器物,不再只考虑便携性,多样化的器型更适合定居的生活方式[8]。另外,废弃物的存在形式也是分析定居程度的重要指标。施斐尔(Michael B.Schiffer)将废弃物分为原生(primary)废弃物、次生(secondary)废弃物和弃置(de facto)废弃物[9]。原生废弃物是因为其使用寿命终结或将要终结形成的,它们仍然保留在使用时的位置,其与狩猎采集者以及人群的短期居留行为相关;次生废弃物是不再有用的东西,被人有意丢弃在某处,而非它们原来被使用的地方,次生废弃物的存在往往表明人们长期生活的意图;弃置废弃物是指仍然可用的器物,在其主人离开时被留在它们原先被使用的房屋内或活动区内[8]134-137,弃置废弃物的存在体现的是流动的生活方式。

二、遗址概况

白家村遗址位于渭河下游的西安市临潼区境内,坐落在临潼东界渭河北岸的一级阶地上,南边不远即是河漫滩和渭河。由于濒临渭河,常常受到洪水的直接冲刷,遗址南部边缘遭到严重破坏。遗址所在的关中平原南倚秦岭,北界岗峦起伏的北山,西起陇山之东的宝鸡峡,东至黄河西岸的潼关港口镇,地理位置优越[10]1-2。

大地湾遗址位于甘肃省秦安县城东北45公里处的五营乡邵店村东南,遗存主要分布在清水河南岸的二、三级阶地以及与其相接的缓坡山地上。遗址所在的黄土高原地貌特征为典型的黄土梁峁、沟壑和河谷地形。在距今8500年至5000年期间,这一地区既有茂密的森林,又有肥沃的草原,动植物种类繁多,生态环境良好[11]1-4。

三、临潼白家村遗址定居程度分析

白家村遗址先后进行过三个阶段的发掘,在遗址不同地点进行,依据发掘坑位的分布,可以分为三个区,分别为Ⅰ区、Ⅱ区和Ⅲ区。Ⅰ区发掘面积516平方米,发现灰坑22个,墓葬22座,没有发现房屋遗址;Ⅱ区发掘面积为100平方米,发现灰坑12个,房址1座,没有发现墓葬;Ⅲ区共揭露750平方米,灰坑15个,房址1座,墓葬14座,烧土遗迹1处。白家村遗址大地湾文化的遗存可以分为两个时期,分别为早期和晚期。早期文化遗存包括房址和灰坑,房址2座,灰坑10个,全部分布在Ⅰ区和Ⅱ区,Ⅲ区仅见一个早期灰坑。

从房屋建筑投入来看,先民在居住建筑上存在人力物力的投入,但是这种投入并不多。门道、地面、穴壁以及门前的活动路面经过修整,但多是人为踩踏形成的,未见烧烤或者夯打等进一步的处理和修建。F2柱洞的洞口、洞壁与洞底也未见任何加工痕迹和铺垫物,F1甚至没有发现灶和柱洞等设施[10]11-14,其中不排除存在破坏和保存的原因。

从废弃物的形态来看,白家村遗址的遗物按照其出土背景可以分为三类,灶坑内的灰烬和烧骨碎块,F2灶坑偏北边缘存在的一个直立三足深腹罐,罐上扣的三足钵以及F2穴壁东北角的小土龛,龛内叠置的3件陶器均属于原生废弃物,它们都是因为使用寿命终结或将要终结而形成的,且仍然在原来使用时的位置。房址内存在一定的原生废弃物,表明人们还没有形成家庭卫生行为以适应长期居住生活的要求,居住者的某些行为仍旧与流动的狩猎采集者的行为类似[8]134-137。房址附近的灰坑中出土的人工制品可以被视为次生废弃物,是不再有用的东西,属于有意丢弃在此处而非位于它们原来被使用的地方。遗址灰坑内的填土多为灰黑色,填土中包含陶片较多,除陶器外还有零碎的兽骨和碎蚌片,属于人们抛弃的垃圾[10]14-15。显然,这些灰坑废弃后是作为聚落的垃圾坑来使用的,其内多填充的是聚落先民的生活垃圾,与居民长期居住的意图有关[12]。

定居程度还反映在陶器器型上。单一的陶器类型以及三足器的缺乏往往表明流动生活的存在,考虑到流动性,人们制作陶器时会更加考虑其便携性,往往一器多用。而陶器有足,在流动生活中携带十分不便,其更适应稳定的生活方式。白家村遗址陶器的典型器型有圜底钵、三足钵、圈足碗、小口鼓腹罐、三足罐,还有少量的鼓腹瓮和小陶器。其中圜底钵的数量最多,其次为三足钵。较多的三足器,表明人们制作陶器不再只考虑便携性,更注重其实用性和多样性,同时也表明该时期先民的流动性减小,定居程度加深。但陶器类型比较少,仍旧以圜底钵数量最多,表明遗址先民还存在一定程度的流动因素。

从动物骨骼情况看,确定种属的727件骨骼中,猪、水牛、狗、鸡等家养动物占59.84%,这也反映了当时先民已经存在定居的生活方式。

白家村早期遗存既有反映流动因素的原生废弃物,又有表明定居因素的次生废弃物;在陶器方面,既有反映流动因素的简单器型,又有体现定居因素的三足器。这些混合现象可能反映了白家村先民由流动向定居转化的早期阶段的情形,表明流动人口正在不断适应新的定居生活方式,这也体现了当时社会状况的复杂。

白家村晚期的陶器类型与早期的基本相同,仍旧以圜底钵、三足钵、圈足碗、小口鼓腹罐、三足罐等为主,但是在晚期的三足钵中见到一些比较大的器型,直径有的可达40厘米以上,三足比早期的也略显高大[10](图1、图2)。早期三足矮短利于流动,到晚期三足变高大,显然反映了流动因素的不断减少。白家村早期遗存并未发现墓葬,直到晚期才发现34座墓葬。假如不考虑发现、保存等因素,白家村早期墓葬的缺失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群的流动程度。晚期墓葬数量的增加反映了白家村遗址从早期到晚期人群的定居程度在不断增强,逐渐发展为完全定居。

图1 白家村早期三足钵[10]30

四、秦安大地湾一期遗存定居程度分析

大地湾遗址一共分为五期,一期为大地湾文化,文化层较薄,分布范围为8000平方米,由于仰韶时代的破坏,仅在部分探方中见有一期文化堆积,多数探方中一期文化堆积已经被破坏,仅存部分遗迹和遗物,这给全面考察一期文化的整体村落布局造成了困难。根据现有的资料,大致可以看出,大地湾一期遗存居住区与墓葬区分界不明显,共清理出一期文化的房址4座,灰坑17个,墓葬15座[11]21-26。

大地湾一期遗存的房址与临潼白家村遗址发现的两座房址的结构几乎完全相同。所清理的4座房址均为圆形半地穴式,穴口直径2.5~2.6米,穴底直径略大于穴口,房屋结构简单,营建方式也比较简陋。居住面和墙壁略经修整,在房基一侧有一斜坡状旋转式门道,门道底部由于长期踩踏而形成硬面。大地湾遗址一期遗存的建筑投入较大,显然大于白家村遗址。房屋面积整体大于白家村的,且均有环绕房址一周的柱洞,柱洞的洞壁显然经过夯打处理,而且房屋内也没有原生废弃物。

灰坑发现17个,从其包含物来看,出土遗物多为陶片,偶见石片、石器等,应属于有意丢弃在此处的次生废弃物。次生废弃物的发现表明人群具有长期在此居住生活的意图,人们更加注重居住地的卫生,体现了定居程度的不断加深。

图2 白家村晚期三足钵[10]68

陶器类型丰富,可分为炊器、盛储器和水器三类。炊器有罐形鼎、盆形鼎、钵形鼎,盛储器有圜底盆、圜底钵、筒状深腹罐、圈足碗、圜底碗,水器有壶、杯等。器物类型大大增加,与流动社会一器多用的情况迥然不同。而且三足器的数量多,器型高大,显然是定居社会的产物,定居的生活方式使这些陶器的精致化成为可能。

大地湾一期遗存还发现了15座墓葬,墓葬是人群定居程度的有力证明,墓葬的发现说明人群在此生存并且死亡,体现了居住的长期性。但15座墓葬呈散点式分布在台地中部和西北部,并不集中,东西两端的墓葬相距近百米,南北两端的墓葬相距也有30米,此时是否有集中的公共墓地尚有疑问,体现了聚落的原始性[11]60-72,很可能是刚开始完全定居。

五、定居产生的原因

普莱斯(Price T.D.)和布朗(Brown J.A.)将定居产生的原因分为两类,即吸引力(pull)和推动力(push)[13]。定居地周围存在充足的资源,并且资源的季节性变化小,没有必要继续移动寻找周围的资源信息;定居大大减少移动付出,尤其是减少了儿童、老人和衰弱的人的付出和消耗,也使资源获得更有效率,定居变得十分具有吸引力。另外,由于人口增长、气候变化、领土缩小,可采集的资源变少,狩猎、采集者可能面临着强烈的生存压力[5]。

白家村遗址和大地湾一期遗存都是大地湾文化的典型遗存,两者均已存在定居的生活方式。那么,导致白家村遗址和大地湾一期遗存产生定居的原因是什么?大地湾遗址所在的甘肃葫芦河流域[14]和白家村遗址所在的关中平原[15],在距今9000年到7300年间,气候均温暖湿润,植被茂盛,生态环境优美,再加上两者均邻近渭河,取水方便,捕鱼便利,资源十分丰富。资源丰富程度的地域性差异大大减小,为寻找资源更丰富地区的移动不再是人类生存的必须策略,定居成为更适合人类生存的新选择。但是,并不能忽视其他因素对定居的推动作用,如贸易关系,对邻近人群价值观的认同,对社团内和社团之间控制的渴望等[16]。

由于地域差异,位于渭河下游陕西地区的白家村遗址和位于上游甘肃东部地区的大地湾一期遗存的定居程度存在差异。在流动和定居的连续发展过程中,大地湾一期遗存可以被放置在定居这一端的终点,其定居程度高于白家村遗址;而白家村遗址早期可能还存在一定程度的流动因素,到了晚期也已经完全进入定居社会。

六、结语

白家村遗址、大地湾一期遗存的年代位于新石器时代由移动向定居转变的重要时期。关于大地湾文化,学术界普遍认为其已经进入定居社会,但大地湾文化的所有遗址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由于受到地域、环境等各种因素的影响,其定居程度存在差异。初步分析认为,白家村遗址与大地湾一期遗存都已经出现定居的生活方式,但二者之间的定居程度存在差异,大地湾一期遗存要高于白家村遗址,但是这种差异并不大。温暖湿润的气候条件、资源丰富程度的地域差异减小是产生定居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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