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会娟
鲜花在哪里?
鲜花在姑娘的怀抱里。
姑娘在哪里?
姑娘在小伙的怀抱里。
小伙在哪里?
小伙在战争的怀抱里。
战争在哪里?
战争在坟墓的怀抱里。
坟墓在哪里?
坟墓在鲜花的怀抱里。
——题记
最起先,丁一知道爆了,但是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远山啊,石头啊,脚下的草啊,还有身边的战友啊,通通五颜六色,一丝一毫都看不清。他使劲拨浪了两下脑袋,脸上明明甩掉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但还是不管用。他也没觉得疼,前年跑障碍跳深坑时崴过脚,疼是一下就钻到心尖,当天晚上脚脖子就肿成一个大葫芦。去年参加精武标兵比武前准备时,有一天体能跑了个十五公里,没想到全身都热腾了,由上到下,从里到外。还好送医及时,热射病,先是在ICU住了十八天,后又转到普通病房住了十天,结果就错过了比武。那是另外一种心疼,与崴脚不同。
错过了比武到底还错过了什么?丁一当时躺在普通病房时,和一个从野战部队来的战友一直在聊这个问题。这个战友其实是个上士老兵,本来俩人也不在一个病房,打开水时认得的,随口一聊,发现丁一的新兵班长和上士是同年兵,老乡。有了班长牵线搭桥,话就多起来了。当兵的嘛,天南地北不都这样?只要能聊到一个共同认识的人,那就是密不可间的战友,就可以谈天说地了。
上士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吃得多睡得香,也不缺胳膊断腿的,从楼下到病房,十五层呢,他上上下下都坚持爬楼,说是在医院憋闷着,不像部队,活动量太少了。丁一本来想问问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两个人都熟络了好几天了,按理也应该问问,但丁一没有。问啥呢?人家想说早就说了。
按照丁一的最初预算,这场边防旅组织的比武,他拿个障碍课目的名次应该不在话下。本来他的枪法也准,在整个边防营数一数二,但射击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全身不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三十秒内,偶然性太强了,呼吸调整啊,风向啊,关键是心态,最难调整,稍微心急就有可能出差错。障碍就不一样了,一声令下就冲出去了,全身活动着,满脑子都是向前冲,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云梯啊,深坑啊,铁丝网啊,都不成问题。
没想到最后那场强化訓练出了问题。丁一给上士说,跑完十五公里的那天晚上,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躺在床上,浑身从里到外全都跟熟了似的,热乎乎的,自己能感受得到,胳膊腿啊,脑门啊,这些都不用说了,最吓人的是五脏六腑,热得难受。起初脑袋还算清醒,知道怎么回事,想睡也睡不着,他白天喝了咖啡就这样。后面就不行了,头晕目眩,想坐也坐不起来,然后就是无休止地呕吐,晕天黑地。
关键是错过了比武。丁一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叹得很慢,也很均匀,看起来没用什么劲,可明显夹杂着不甘。上士用眼睛瞟到了他叹出来的这口气成分复杂,便拍了拍丁一的肩膀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怎么也是这句话?这样被人安慰不是头一次了。去年年底,连队评功评奖,丁一的群众呼声最高,虽然有几个竞争对手,但论军政素质,论道德品行,论群众基础,三百六十度全方位论下来,丁一绝对的NO.1。可最终评下来,结果不是那几个他眼中的竞争对手,而是连长。
为此,教导员还专门找丁一谈了话,先是说连长这个人,不错,心眼好,对战士们实心实意。又说连长年底就要转业了,在边防十年了,一个功没立过,这次上级机关和营党委很关心连长,立个功转业时有优势,对他有好处。另外,教导员站起身拍了拍丁一的肩膀,就像上士拍他的肩膀一样,说,你们连长也不容易,结婚这么多年了,娃娃都还没要上,这次铁了心地转业,作为他的直接领导,我和营长总觉得亏欠他。你还小,还不懂,不过,你在部队干的时间还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功,丁一也就让了,让得心甘情愿,倒不是因为教导员找他谈了话,而是他忽然觉得连长很可怜,这种感觉是瞬间涌上来的,可怜他也不是因为他一直没要上小孩,而是因为连长这个人本来就很可怜。怎么说呢?丁一从来没在战友面前这样评价过连长,但是战友们的评价其实就是他的评价,三十二岁的正连,做事情谨小慎微,说话办事畏首畏尾,据说他的工资保障卡关联到了媳妇的银联卡上,连经济大权都把不住。
这还不算,有时候战士们因为大事小情向他表示一下,烟啊,水果啊,零食啊,他样样不收,不收就不收,大大方方地拒绝就行了,他不,他偏要畏畏缩缩的,缩头缩脑的,面对的不像是一群自己的兵,而是一群小老虎。窝囊!对,就这个词,丁一就是觉得连长很窝囊,不止在他们面前,在其他连队面前也是如此,不敢争先,对营部的每一个指示都全盘接受,容易的,困难的,甚至有时候明显是欺负他们连队的活,他也接受也干。
他当连长以来,营院边上那几座无名烈士的坟头就交给他们连负责了,按时把节地剪草、添坟、祭奠。在他之前,几个连队是轮流负责的。一想到里面埋的都是些烈士,战士们也就不说什么了,但大家私下多少会换个靶子抱怨一通的。
丁一向往这个功,不是因为家里或者女朋友蕾蕾给他多大的压力,没有,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立一个功,很自然的,因为他自认为自己干得多也干得好,关键时刻他挺得上去,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这个功是他该得的。既然年底让走了这个功,那么比武就是另外一个机会,只要比武能拿到好名次,年底就又有一个机会了。丁一也早就想好了,这次,这个功无论如何是不会让的,内心深处,他太渴望这个功了,功代表什么?代表肯定,单位的,他人的,还有自己对自己的肯定,至于其他的,丁一没想那么多。没想到,这个功还是错过了,所以,错过了比武,其实是错过了这个功。丁一不甘心啊。
这次扫雷任务是来得有点突然,但这不是第一次,在部队这些年哪次任务不突然?越境的,走私的,贩毒的,抗洪的,泥石流的,扫雷与这些任务的不同点在于,与死神距离最近。实兵演练再怎么演怎么练都是假的,几乎全是生的余地没有死的空间,毕竟没有真枪实弹朝向自己,抢险救灾有时会有突发情况,但战士们经验丰富,一般不会出大问题。传达任务时,大家都集中在俱乐部,连长刚一说出口的刹那,大家仿佛就立马与死神搭上了手,死神稍微使劲儿一拽,人就过界去了那边,所以俱乐部出奇地安静。
但明显,除此之外,从俱乐部的屋顶到地板,从电视机到黑板报,每一个物件又都充满了兴奋。在这个和平年代,能够参与到扫雷这项活动中去,本身就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闻战则喜,是每一名官兵应有的态度。
任务很光荣,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参加。连长这么说的时候,拿眼把队伍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这一眼,就像是给大家做了CT扫描一样,谁有病没病什么想法都一清二楚了。丁一喜欢这个年轻的上尉连长,作训参谋出身,长得精神,体能也好,说话办事嘁里喀喳,说一不二。
丁一当然要参加,别说是扫雷了,以往哪次大项行动他没参加?连长说基层前期推荐,旅里还要统一组织考核选拔。想去的人那么多,考核选拔是应该的。丁一有这个自信。这一天,正是他从医院归队的第一天。在医院住了不到一个月,体重没多大变化,人倒是白了不少。
热射病算是痊愈了,连长这么问的时候,丁一笑了笑赶紧说,怎么能说算是呢?连长,你看,出院通知书都拿回来了。然后又赶紧立正,抬头挺胸,说,报告连长,我是真的痊愈了。
营区距离旅部有五个小时的山路,是全旅最为偏远的一个。盘山路修得九曲十八弯,丁一险些吐了。有一段连柏油路都没有,颠颠嗒嗒的,路过山口时,丁一耳边充满了风声,呼呼呼,风很大的样子。过了山口,车停下来,带车的副营长说休息十五分钟,该吃的吃点干粮,该撒尿的撒尿。丁一没有吃,也没有背对着公路面朝悬崖小解,他只是纳闷耳边的风,呼呼呼,明明响声那么大,可路边的那棵桉树叶子动也不动。
丁一感觉不对劲儿,便张口喊了一声站在车头啃压缩饼干的战友董晓亮的名字,话出口没怎么用力,可耳朵里的声音却不小,声音就躲在脑子里,和平时说话完全不一样,然后又是呼呼呼的风声。车下的董晓亮没有回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扫雷培训的那半个月的时间里,谁都不敢大意,除了技术培训,还是要加强体能,雷区在边境,属于热区,紫外线强着哩,体能跟不上也不行,作业没两下就得下来。丁一倒不是害怕跑步,也没因为上次的热射病跑怕了,他怕的是那种风声,呼呼呼,就在耳边,擦着耳朵根,叫得凶,鬼哭狼嚎似的。
没几天,丁一自己总结出了规律,只要运动一加强,耳边就会刮这种风,而且不是一边,两边都刮,刮起风来的丁一只能看着别人,不管对方说没说话,说了什么话。丁一本来是要向上報告的,但是又觉得没这个必要,热射病还没好彻底也说不准。另外一层,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丁一这次是绝对不能退缩的,退缩,意味着怯战,临战而逃,更别提什么立功了。
扫雷时间战线拖得很长,过年时,本来上级领导说是要多放几天假,让大家好好休息休息,一是奖励大家扫雷作业完成得不错,二是扫雷几个月,弦绷得紧,是该让大家放松放松。结果,过完年,这事又取消了,又有更高的领导指示说大项任务没结束,不能放松,一放松就容易出问题。本来,丁一的女朋友蕾蕾都来了的,两个人早就计划好去丽江大理旅游一圈的。
蕾蕾来的那天下了大雨,从车站到驻地不通公交,她到了车站先吃了一大碗土鸡米线,分量足,米线可好吃了,吃完后打了个野的上来,二十分钟的路,收了她一百块钱。蕾蕾给丁一说这些的时候,还傻不拉几嘎嘎笑。她笑的时候,丁一的耳边又开始生风了,他只能看着她笑。
好说歹说,蕾蕾终于听了他的话,答应下山回老家。走的时候,她开始抹眼泪了,他看到她的肩膀一跳一跳的,也觉得心酸,便答应她说等扫雷结束,他一定带她去丽江大理走一遭,玉龙雪山要去,苍山也要去,把浪漫大理的风花雪月全都体会个遍。临出宿舍门的时候,蕾蕾一把抱住了他,身子往上一钻,牙齿一下就咬住了他的耳朵,嘴巴润润的,牙齿用上了劲儿,他没觉得疼,心里倒是更酸了。
“好好的,我要你好好的。”蕾蕾连泪带水的哈气打进他的耳朵眼,痒痒的。这句话像是一道命令,比领导讲话还严肃,不容抗拒,也没留反驳的余地,霸气十足。
自打来扫雷,蕾蕾每天晚上都要和丁一通话,本来,按照规定,手机只有在节假日才能用的,但是带队领导还是每天抽空把手机发给大家,让大家和家人通个电话,报个平安。要是哪一天电话打得晚了,蕾蕾就会着急,就会不停地给他拨打。上次有军地领导联合过来检查,手机没发,居然有蕾蕾一百多个未接来电。回过去的刹那,蕾蕾就哭了。
丁一当时觉得很可笑,不就排个雷嘛,至于吗?矫情!再说了,真出事早就有人联系家人了。但他也想好了,不为别的,就为蕾蕾的眼泪和命令,他也要对她好一辈子,当牛做马都行。蕾蕾离开的那个夜晚,丁一失眠了,他想了很多,比第一次上雷场那天想的都多。上雷场之前,各级都做了动员,更多的是兴奋,有危险,也有点怕,但更多的是兴奋,雷场就是战场,当兵的上了战场就应该是兴奋的状态。
那天晚上,丁一躺在床上,想起了那个窝窝囊囊的老连长,老连长有“妻管严”,经济大权把不住不说,媳妇吩咐个事情,他可上心了。他媳妇有哮喘的毛病,平时也不犯,就是一入冬的时候,肯定要犯几天,犯过去也就犯过去了。老连长就为了那几天,发动过四面八方的战友们找偏方,本来连长说话办事就畏畏缩缩的,求着大家的时候就更显得低三下四了。当时丁一他们背后还笑话过老连长,婆婆妈妈的,多大点事啊。可这天晚上,丁一想起这些的时候,眼睛居然酸了。至于老连长嘛,也算不上是窝囊,这哪是窝囊?
蕾蕾走的第二天就是情人节,丁一给她微信里转了五百二十块钱,蕾蕾高兴得立马发了一连串鲜红的嘴唇和玫瑰花,然后又把微信截屏发到了朋友圈,赢得了无数好友的羡慕和点赞。
至于今天,是扫雷以来再平常不过的一天,谁也没想到会爆。战友们上午排雷结束后,手牵手踏过了他们排过的雷区,以此证明他们作业的成功与安全。中午就有人把这张图片传到网上去了,等到下午起床,这条朋友圈已经火了,各个公众号进行了转发,哪哪都是一片叫好声,丁一他们感到非常自豪。
太阳和往常一样,也不错,不错的太阳其实对扫雷兵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安全作业服罩着,实在是太热了,桑拿一样,可又不能摘掉头盔脱下作业服,那是违规,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任,也是对战友对单位不负责任。
扫雷任务执行一年多了,大家都有经验了,从最起先的紧张兴奋到后来的轻松愉快,扫雷和体能训练、爬战术一样,变为日常了,业余生活也变得更加放松了,甚至很多人都是隔几天才给家里报个平安,家人的心态也跟着放松了。
领导机关倒是一直紧盯着扫雷兵们的精神状态,一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拿一把无形的螺丝刀,给大家时不时地紧紧那根弦。前段时间,驻地垃圾场发现了两个啤酒易拉罐,禁酒的事三令五申强调过多少次了,竟然还有人违规。为以防万一,纪委专门为此事前来调查,可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接下来从上到下召开专题会议,人人做剖析人人撰写保证书,就像扫雷开始之前,每个人都要写遗书一样。
这段时间,丁一心情出奇的好,主要是他耳边的风声没有那么响,频率也没有那么高了,就是上周二和战友们打完篮球之后,呼呼呼的风声吹了会,但很快就好了,这令他很欣慰,想着这阵风终于要过去了。
没想到,就在今天,爆了。
怎么会爆呢?擦枪走火的事本来就说不清,连电路板都有跑错程序的时候,更何况是引信炸药这些。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即便你是按程序走,还是会出意外。这些地雷,在这片无人踏足的雷区已经深藏或裸露几十年了,谁也说不准哪一颗是什么样的暴脾气。
爆的不是丁一,是距离他有十几米远的一个战友,就是来的路上丁一喊的那个董晓亮。爆炸声过后,医疗队,领导,战友,都迅速集中了过来。丁一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这才把现场看清楚了些,眼睁睁看着血乎乎的董晓亮被人抬出去,救护车呼啸而去。
他不知道董晓亮会不会死。送走了董晓亮,尤其是看到了爆炸现场四分五裂惨不忍睹的皮肤组织,部队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仿佛那一声爆炸,炸掉了一个战友,也炸掉了大家所有辛勤的劳动。冷静下来后,大家又把注意力转移到雷场,这会儿还不可能展开调查,带队领导一边向上级报告一边命令全体人员停止作业。命令集合时,丁一还站在原地,傻愣愣的,直到有战友过来拉他,可能他是真的被吓坏了。那一声清脆的爆炸声,丁一听了个清楚,他没想到地雷爆炸是这样的,而不是想象中或是影视作品中“轰”的一声,那种对比就像新连长和老连长一样。
集合时,丁一的动作比战友们都慢了半拍,他看着指挥员的嘴巴,猜测着他发出的号令。起先,所有人都以為他吓傻了,因为他满脸都是血液污秽。战友帮他使劲擦了擦脸,发现右脸上仍旧有一道血痕,另外一名战友指出来之后大家才发现,他的右脸在淌血,一小道,顺着脸庞往下落。后来才知道他被弹片炸到了,可弹片怎么打进来的,丁一一点也不知道,因为压根就没感觉到疼痛。
丁一用舌头舔了舔右边的腮帮子,有一股血腥味,他忽然又想到了刚才被抬走的董晓亮,忍不住赶紧吐了一口,弹片就被他吐出来了。很薄的一块,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看起来也不算锋利,可能当时打过来的速度太快了吧。然后,丁一又被送进了医院,只是没有像送董晓亮那样着急忙慌。
丁一不知道,医生对他的战友说他算是命大,距离那么近,就着了这一块。而且,医生强调说,这一块既没有打到太阳穴,也没有伤到眼睛,就连脸上,都没有碰到粗一点的血管。可真是命大。
尽管如此,医护人员清洗完创伤,上了药之后,还把他的头给裹了起来,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个沙特阿拉伯妇女。医生让他放松,让他好好休息,丁一反正都没听到,包括心理咨询师走进来的时候,他连反应都没反应。
咨询师是个女军医,扛着文职干部的肩章。女军医长相算不上甜美,因为看起来年龄也不算小了,她长得很端庄,眉毛肯定是描过了,很整齐,蓬松的发髻,挑染了栗色,腰板挺得很直溜。丁一看到她,想起了非要把他送进部队的小姨,小姨也是个军人,丁一成绩不好,读了个很一般的专科学校,毕业后小姨非要把他送进部队,说是要让他好好锻炼锻炼。
丁一和小姨感情最为要好,和他妈都不说的话可以和小姨说,就比如女朋友蕾蕾的事情,小姨知道,父母却都还被他俩蒙在鼓里。小姨也不是他的亲小姨,这个亲,指的是血缘关系上的亲。小姨不过是在他外公外婆家长大的,这个事大家也都知道。
小姨的父亲参加作战牺牲了,小姨的母亲把她带大到五岁之后,就不知所踪了。小姨的父亲和丁一的外公是一个连队的战友,外公不能不管,就主动把她领回家,听说各种手续挺烦琐,而且,还有不明就里的人发出各种怀疑和指责的声音,外公外婆都没介意,只是把她当成自己的亲闺女一样养大。
小姨本来是不符合参军的标准的,主要是个头,比征兵标准矮了一厘米。可小姨胆子大,外公外婆怎么劝说都没用不说,还居然一个人偷偷跑到部队上去找领导。恰好,部队的领导正好也打过仗,正好也认识她父亲。领导想了辙,帮小姨弄进了部队。毕竟小姨是烈士子女。
丁一看着女军医,想着在作战部队服役的小姨,小姨的头发永远都是假小子式,如果留了长发,估计比女军医还要好看些。他并不知道女军医在说什么,也不想猜测,他就是不想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反正是出了问题。要说那声爆炸把他炸傻了,怎么可能?那声清脆的爆炸声是把他吓了一跳,可这一跳绝对没把他吓傻,他丁一的胆量还不至于如此小。
女军医冲着战友摇了摇头,就像小姨当年看到他的专科学校录取通知书冲着家人摇头一样,也是失望吗?丁一不知道,他就是在想很多问题,一是董晓亮到底怎么样了?死了吗?还是仅仅残废了?另外自己和蕾蕾怎么解释,万一出了大问题怎么面对她?再一个,就是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出了这样的事,就不要再想着立功了,比立功更为紧迫的问题的是,他会不会要脱掉这身绿军装?
耳边的声音停了,所有声音一起,急刹车一样,彻底停了,连个风丝都没有,更别说呼呼声了。那一声爆炸,就像是最后的礼花,为他军旅人生路画上句号,为他今后不一样的人生壮行。丁一不敢想这些问题,一想心尖就会发冷,就会抖,他是真的害怕了,女军医解决不了丁一的问题。所以,当他把查房的医生拽住的刹那,眼泪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