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绥
作者有话说:之前有小可爱去微博给我发私信,说想要看甜甜的暗恋故事,这就是我答应她写的青梅竹马的故事啦。虽然不是非常明显的暗恋,但内容绝对是明亮又清新,看起来身心舒爽,小仙女们快来看吧!
要不是喜欢,谁愿意跟笨蛋做朋友。
【一】
蒲江一中下午五点半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就会如潮水般涌出大门,朝四面八方分散而去。从日落黄昏到天色青灰,哄闹了一整天的校园渐渐静谧。
向灵犀要值日,走出教学楼时,连保安室里的叔叔都已经捧着饭盒,吃上热腾腾的菜了。
她坐在公交车上打盹儿,完全不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直到打开家门,看到灯火通明的客厅,以及餐桌上造型精致的蛋糕,她顿时精神起来。
“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她丢下书包,兴奋地跑过去,往前稍靠近了点儿,才看到林阅。对方笔直地坐在沙发上,她只看得到他的后脑勺。
向灵犀心里警铃大作,还没来得及转身跑回去,果然看到妈妈一脸愤怒地转过身来,指着她的鼻子说:“又去打游戏了吧?”
“我没有,今天值日嘛。”向灵犀脑瓜子机灵,一屁股坐到餐桌前转移话题道,“这些都是为我准备的吧?”
向灵犀刚拿起筷子,林阅站起来告辞,一米八五的个子的确很高,但向家是一个人均身高一米七五的家庭,因此,向妈妈还能慈祥地摸着他的头说一句:“好孩子。”
“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
“不了,阿姨,我回去看书了,下个星期还要考试。”他笑得温文尔雅、得体大方,向灵犀却非常不屑一顾。
从小到大,如果说家庭和睦、父慈母爱的她有过什么童年阴影,那绝对和林阅有关。
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男孩子总是能用他的优秀,碾压她平静的咸鱼人生。
就像是过生日,向灵犀只知道对着蛋糕傻乐,然后仗着自己这一年一度难得拥有的特权,绞尽脑汁地为自己争取利益,而林阅会毕恭毕敬地对向妈妈说一句:“阿姨辛苦了。”
“你这死丫头,不知道孩子的生日也是母亲的受难日吗?!”
向灵犀无言以对,只能像往常那样,盯着对面窗户里闪过的人影,发出不痛不痒的一声“哼”。
林阅是向灵犀的青梅竹马。在初中以前,她都是这样跟别人介绍的,虽然她当时也并不是很喜欢这个朋友。
八岁那年,林阅一家搬到了向家对门,两家阳台相对,打照面儿的次数多了,也就成了熟人。向灵犀第一次跟他们打交道,是在对方搬过来一个月之后。
她在大院的平地上扎马步,脊背挺得笔直,林爸爸看见了,笑呵呵地把林阅从屋子里提了出来。男孩不情愿地站在廊檐下,手里还握着一支笔。
一开始,向灵犀根本就没瞧上他,前几天她在电影频道看了《少林寺》,审美倾向于李连杰那样浑身腱子肉的武林高手。
发育迟缓的林阅当时还没她高,他有样学样地蹲在旁边时,她还多事地指导了他。
“你的背没挺直。”
男孩不知是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还是不屑,只是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
林叔叔叮嘱了他一句“多多锻炼”就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向灵犀觉得气氛有点儿尴尬,就蹭了蹭他的胳膊:“你叫什么名字?”
“林阅。”
“我们班有个女孩也叫这个名字,她的脸就像月亮一样圆。”
林阅的眼睛生得细长,双眼皮层次分明,因此,挑眉看人的时候,眼神里的轻视也更明显。
“我不是那个‘月。”午后的阳光正盛,他眯着眼睛说。
他的冷淡显而易见,再迟钝、粗笨的人,也能察觉到他的排斥。
因此,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向灵犀都没有招惹过对方。直到几个月后的一次对话,她才以一种生硬的姿态,不小心挤进林阅的生活。
单元楼里的孩子年纪相仿,周末,家长聚到一起打牌聊天,孩子们就坐在一起看电影或者捉迷藏。向灵犀总是热衷于这样的活动,她天生喜爱热闹,并且,由于假小子一般的形象和作风,她在大院的男生女生里都有较为不错的人缘。
一整个单元楼的小孩都很合群,除了林阅。
有一次,林爸爸在她家里吃饭,偷偷唤她过去,小声地说:“你林阅哥哥还没吃饭,你给他盛一碗饭带过去。”
向灵犀为难地说:“他要是不吃怎么办?”
“他不会拒绝漂亮小妹妹的请求。”
向灵犀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别扭地端着一碗饭登门了。
“你放在餐桌上,我等会儿再吃。”果不其然,林大公子捧着一本《百科知识全书》,连头都没抬一下。
向灵犀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完成任务,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除了翻动书页的声音,趴在窗下的男孩動都没动一下。
她突然有些生气了,端起碗就走了过去,重重地放在他的面前。
“还不好好吃饭,你看你现在又瘦又矮,都禁不住我一脚踹的。”
【二】
那之后,林家少爷再也不玩自闭了。
在楼道里碰面,他会礼貌周到地打招呼,逢年过节愿意随着父母串门儿寒暄,考试结束也能为单元楼里的后进生点拨一二。他这样聪慧懂事,却都是冲着向灵犀去的。
“阿姨,我刚刚认真看了一下试卷,丢分的都是一些基础题,书上都有,我没法儿教。”十二岁的林阅彬彬有礼地递过去一张试卷,眉眼里都是做作的歉意,“你让灵犀好好看书就行了。”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对面的防盗门一合上,向灵犀慌忙逃窜。为了这一张不及格的数学试卷,妈妈追了她四五分钟,从客厅到阳台,厨房到卧室,那句“你连基本的教材都不看”响彻了整个单元楼。
向灵犀知道,阳台对面肯定有一个人藏在墙角偷笑。
向灵犀是一个和平主义者,因此,她不喜欢,也非常看不惯林阅这种搬弄是非的小人作风。从小学到初中,他们虽然都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放学的路径完全相同,可还是甚少同行。不完全是因为两人走不到一起,而是因为林阅喜欢坐公交车,而她习惯骑着单车在风里来回。
每天早晨七点,大院的孩子背着书包出门,赶公交车的往右走,骑车的向左拐。
向灵犀曾经非常多事地表达过自己的友善。那时候,她刚刚拥有一辆梦寐以求的单车,正是沉迷在追风的乐趣中,兴致勃勃地询问准备去坐公交车的林阅:“小阅,你要坐我的车吗?”
林阅捧着一本英语单词书,头也没抬地说:“别叫我小阅。”
向灵犀刚从林妈妈嘴里学到这个称呼,正沉浸在轻而易举就能惹得林阅生气的欣喜中,哪会轻易改口,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要坐车吗,小阅?”
林阅绷着脸转过头看了一眼车后座,摇了摇头:“不坐。”
第二天,向灵犀又拦在他的面前,拍了拍后座问他:“要坐我的车吗?”
林阅往后一看,自行车后座上绑上了一层海绵坐垫。向灵犀自以为大方且非常得意地說:“上来吧,我带你去追风。”
林阅一直没说,他喜欢坐公交车的原因是可以看书。原本十分珍惜时间的一个人,却在看到那个丑不拉几的坐垫时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在向灵犀的自行车后座上颠簸了大半个月,直到摔了一跤,右臂打上了石膏,才结束这充满苦难的上学旅程。
向灵犀把林阅给摔着了。
向家爸妈带着水果去医院看望,向灵犀充满歉意地站在门框边,一米七的个子尤为瞩目。
“叔叔阿姨,没事儿,灵犀又不是故意的。”林阅的小脸苍白,却还是善解人意地说出这句话。
那一刻,向灵犀又觉得林阅这小子还是十分仗义的,毕竟,虽然那场事故不是她所愿,却是她直接造成的。
同班的一个男生骑着车飞驰而过,向灵犀执意要追上,脚蹬得飞快,林阅拦都拦不住。
“向灵犀,我警告你,别——”话还没说完,我们的林大公子就被连人带车地甩了出去。
那之后,向灵犀就很少骑车了。林阅的手臂打着石膏,不方便挤公交车,她就自告奋勇地充当开路先锋、护花使者,在早高峰的人群中为自己的“债主”保驾护航。
两人坐在后排,大部分时候都无话可说。林阅会捧着书,或者戴着耳机,而向灵犀无事可做,只能望着窗外或者身旁的少年发呆。
在一天天相对沉默的时光里,她渐渐发现,曾经羸弱的少年长成了另外一副模样。身形依然消瘦的林阅像拔节的竹竿,越长越高了。原先那隐匿在角落里欠揍的臭脸被更多人看见,在口口相传里,反而拥有了冷酷不羁的神秘感。
有很多小姑娘会在课间的时候,跑过去问向灵犀:“你认识三班那个林阅吗,你们怎么一起上学啊?”
初夏的空气里飘浮着茉莉淡淡的香味,花坛里的蔷薇一簇簇,开得娇艳可爱。她晃了晃手中的可乐,漫不经心地说:“因为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
二氧化碳喷薄而出,向灵犀小心翼翼地舔了舔瓶口,又补充道:“是一个大院儿的。”
那时候她还留着奓毛的短碎发,皮肤黝黑,身高比同龄女生高出一大截,远远看去像极了小男孩。因此,没有人会对这些话产生什么兴趣或遐想。
再后来,同桌一本接着一本地递过来言情小说,向灵犀在那些旖旎的故事里学会了“青梅竹马”这个词的正确用法,反倒自己开了窍。小姑娘们的情书一封封地朝她砸过来,她在一句又一句“帮我转交给林阅”的叮嘱中,逐渐领略了青春期带来的躁动。
【三】
向灵犀在七班,林阅在三班,两人之间隔了一间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按理来说,中间那段走廊上不该有人流连,可不知为何,栏杆上总是趴满了低头耳语的小女生。
向灵犀从卫生间回来,无聊地趴在课桌上打盹儿。不知是谁又往角落里扔废纸,砸到了她的头上。
向灵犀懒得抬头,不多时就听到同桌郝帅凶狠地朝罪魁祸首叫嚷道:“是不是因为腿太短了,走不过来啊?”
作为后进生里海拔最高的两个人,向灵犀已经和郝帅在角落的垃圾桶旁边做了整整一个学期的同桌了。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基本上无话不谈。
看见对方若有所思地看着走廊发呆,向灵犀心神一动,八卦地询问:“你是不是对咱们的班花有点儿意思?”
任盈盈被走廊上一群小姐妹簇拥着,不知在说些什么,笑成了一朵栀子花,在人群中着实打眼。
“你说实话,我又不会笑话你。
“什么意思啊?”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郝帅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就是那样的意思呗。”向灵犀挤眉弄眼地看着他,“我都懂,大家都快成年了嘛,有点儿意思很正常啦。”
“什么意思啊,怎么就正常了?”
那个整整十五分钟的大课间,他们俩玩了半天的绕口令,才勉强能正常沟通。
“你知道她们为什么整天站在那儿吗?”郝帅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流露出怅然的表情,虚招一晃,转移了话题,“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想出去透透气。”
“非也,非也。”他想卖关子,奈何向灵犀根本就兴致寥寥,问了两句便不搭话,趴在课桌上跟试卷上的错题较劲去了。
初夏的风十分宜人,向灵犀放弃了坐公交车,又骑着自行车上学了。
临近期中考试,班级的氛围越来越紧张,放学铃声响起,都没有人收拾书包。向灵犀说好要给郝帅展示她刚换的车轮毂,可教室内一片寂静,他们也不好意思轻举妄动。`
过了十几分钟,大家终于有了一点儿想活动的迹象。向灵犀迅速收拾好书包,刚准备跟郝帅一起溜出去,就听到前排有人喊:“向灵犀,有人找!”
林阅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满脸不耐烦:“用红笔写的都是解题步骤,你再抄错,可别再赖我啊。”
“真的吗?”向灵犀欣喜地抬头问。
“最后一次了。”林阅还想说些什么,奈何正值放学,人流如潮水一般涌出教室,加之总有小姑娘围在他附近掩面私语,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他不好再嘱咐更多。
向灵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就拉着郝帅溜去了自行车棚。
林阅站在走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楼下两个奔跑的身影,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那一年的向灵犀终于留了长发,皮肤又白了一点儿,容貌上是有了几分姑娘的清秀,可行事作风依然没有明确的性别界限。
她这样大大咧咧地跟一个男生同进同出,林阅已经看见过许多次了。
几乎快突破一米九大关的傻大个郝帅,似乎都比眼前的女孩聪明灵巧一点儿,他站在车棚下,黄昏的光透过白色的篷布洒在头顶,让他看起来像是拥有了一些智慧。
他看了一眼身后,若有所思地说:“灵犀,你知道任盈盈她们为什么喜欢去走廊待着吗?”
向灵犀一边检查自己的车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啊?”
“因为他。”郝帅说着,指了指林阅刚刚送出的那本书。
封面上的名字写得龙飞凤舞,笔底春风下仿佛能看到那个明明温良秀逸,脸上却总带着一丝不入世的、冷漠的少年。
向灵犀抿了抿嘴,不知想到了什么,黯然地垂下了眼睛。
【四】
期中考试落幕,三班的同学又包揽了年级前十名。周一的升旗仪式,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林阅同学要做国旗下的讲话。
身高拔尖的郝帅和向灵犀分别位列男女小组的最后一位,山高皇帝远,没人去管他们的小声低语。
“你也别难过啦。”经过郝帅的一番点拨,向灵犀彻底开了窍,越看班花,越觉得她对林阅有意思。
怕自己的好朋友伤心,向灵犀盯着任盈盈的后脑勺违心地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事实上,虽然漂亮姑娘有很多,但是,像任盈盈这么漂亮的,还是十分少见。她左手拿着一个鲜艳欲滴的苹果,右手礼貌地递过来一本笔记本,欲语还休地说“麻烦你了”,向灵犀根本无法拒绝。
任盈盈拜托向灵犀去请教林阅一道数学题,向灵犀看着本子上工整娟秀的字体陷入为难之中。说实话,她并不是很想帮这个忙,除了因为怕不小心伤害了炮灰郝帅的心,还因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任盈盈是天上的仙女,她本不该对仙女有任何推辞才对。可不巧的是,林阅也算得上一个半吊子的大仙。
向灵犀的脑袋很乱,她乱七八糟地想着,仙人与仙人之间的差距应该比仙人与凡人之间的差距要小一点儿吧。
这个思路很没有道理,她想了半天也没搞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放学回家,向灵犀没有骑车。
公交车上人潮涌动,嘈杂的声音入耳,林阅戴上了耳机学习。向灵犀在一旁如坐针毡,左右为难,叹气声一声接着一声,脸上遍布的忧愁几乎让人误会是遇到了人生中最难过的一道坎。
后来,大学霸忍不住了,摘下耳机,无奈地看着她:“小时候真该让阿姨带你去医院好好治治这多动症。”
向灵犀被他说得一愣,耷拉着眼睛,最后丧气地递出了那本笔记本。
窗外的景物飞驰而过,向灵犀望着林阅认真的侧脸,想起自己,想起郝帅,怅然若失地说:“你说,如果你喜欢的人喜欢别人,那该怎么办啊?”
原本正在认真看题的林阅眼神一顿,诧异地抬头,看到向灵犀迷茫的样子,想到了什么,翻开了手中笔记本的扉页。
——任盈盈。
他合上了笔记本,抬起下巴深吸了一口气,挑眉问道:“想知道应该怎么办?”
向灵犀殷切地点了点头。她尚未情窦初开,只不过是为郝帅感到惋惜。这弯弯绕绕的心思,不知林阅有没有猜到,总之,他黑了脸,只闷声道了一句“好好学习”,将笔记本扔到她怀里就不再说话。
车子到站了,林阅率先冲了下去。他步子迈得大,走得又飞快,右侧的衣角被风吹起,鼓了一个小包。向灵犀踩着他的影子,呼喊声由低变高,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直到林家的防盗门在她的面前重重地关上了,她抱着那本笔记本,依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捧着一盘剥好的波罗蜜趴在阳台上,讨好地叫着“小阅,小阅”,虽然不是十分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是,一向腹黑的林阅这样正儿八经地生气,还是头一回。 深秋的风有些粗粝,刮起枯败的落叶,青褐色的路面渐渐裸露出来。
第二天上学,向灵犀踏进教室的脚步有些沉重。在任盈盈期待的目光下,她忐忑地把那本装订精致的笔记本递了出去,而后,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失望。
那道认真誊抄的题目下面没有一个数字,只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力透纸背得醒目——
“教材第八十九页课后练习第五大题。”
那样敷衍和不耐烦的样子,几乎跃然纸上。
【五】
升入高三以后,学校的氛围越来越紧张。班主任轮流叫人去办公室谈话,整个班级人心惶惶。
虽然父母没有施加太多压力,可向灵犀也不愿意总是做后进生。她每天在教室里勤勤恳恳地背书,奈何“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庭遗传,努力的收效甚微。相较之下,郝帅的日子就滋润多了。作为家里有厂的少年,他一早便对高考表了态:“顺其自然,反正饿不死。”
那段时间,向灵犀很少见到林阅。听说他参加了一个物理竞赛,每天都在学校的实验室里待着。偶尔在办公室门口偶遇一次,向灵犀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又黑着脸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他怎么了,学傻了吗?”向灵犀问身旁的郝帅。
“我怎么知道,你们俩才是邻居啊。”
向灵犀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是邻居这件事在学校几乎尽人皆知,就连班主任都会在训斥她的时候,带上林阅的大名以示羞辱。
“你也学学你邻居林阅,整天和那个郝帅混在一起,哪还有什么心思学习?!”班主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一向以严厉刻薄在年级著称。
向灵犀不知该如何接话,于是一声不吭地站着。
班主任以为她的沉默是倔强,于是添了些愤怒,变本加厉地批评道:“别人的家庭条件是别人为所欲为的资本,可不是你的,女孩子要自重!”
这话说得當然有些重了,向灵犀听着不舒服,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正想不痛不痒地表态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向灵犀同学成绩不好是事实,可那不代表她的学习态度也有问题,这半个月放学后,她都是班级最后一个走的人,许老师不了解情况,可能有点误会。”
向灵犀诧异地看着林阅走到自己的面前,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把自己拉到身后,彬彬有礼地朝班主任鞠躬:“关于她的情况以及您的批评,我回家一定会向她父母如实反映,老师您放心。”
他这样半路杀出来,话里话外虽然是滴水不漏的圆满,可眉眼中隐约又藏匿了一些咄咄逼人的锐气,班主任也被这变故扰乱了心神,摆了摆手,便把他们打发了。
临近高考,大家都争分夺秒地学习,走廊上晃荡的人愈发少了。向灵犀看起来有些兴奋,追上林阅,开心地说:“好久不见啊,小阅。”
林阅脚步一顿,回头无奈地看着她:“在学校——”他话还没说完,她就打断了他,“别叫你小阅嘛,我懂得,明白,明白。”
“明白个头。”林阅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在学校注意一下分寸,尤其在这风声鹤唳的当口,校方要是给你扣上一顶早恋的帽子,回家不得挨揍才怪。”
向灵犀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大手一挥:“郝帅是想做令狐冲的人,我俩就是纯洁的垃圾桶友谊。”
虽然答案是意料之中的,可林阅的目光穿过空荡荡的走廊,落到女孩坦然的脸上时,还是没有抑制住嘴角的笑意。这样莫名的情绪,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恰好上课铃声响起,他冷着脸将向灵犀赶到教室门口,半警告、半威胁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放学都会趴在桌子上打盹儿,所以才会最后一个走。”
向灵犀变了脸,不自觉地抬高音量:“你怎么知道?”
“人在学,成绩单在看。”林阅当然不会告诉她,实验室窗口正对他们教室后墙的黑板,只要他想看,垃圾桶旁的一切都能尽收眼底。
初夏的风掠过走廊,带着几缕花香,搅乱了这个安静的午后。
【六】
林阅开始正式帮助向灵犀补习功课。
虽然这在过去的十年里是常有的事,可这次显然更加认真。他花了整整一晚上时间,把向灵犀高三所有模拟考试的数学和英文试卷都看了一遍,又为她列了一份为期四十天的学习计划。
向家父母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恨不得当场认了他做干儿子。
林阅谦逊不已,感慨道:“只要她能学有所成,这些都不算什么。”他的话一落地,又引来声声赞誉。
向灵犀丝毫不敢有怨言,她勤勉努力,睡得越来越晚,人也越来越瘦了,一米七五的身高,却不到一百斤,脸颊消瘦,显得两只眼睛愈发大而明亮,远看就像一只大螳螂似的。
同桌郝帅看不下去,递过去一瓶酸奶,顺便把这个变态的比喻说了出来:“女孩子长得太高确实不好,瘦了像蚂蚱,胖了又像皮皮虾。”
正在数学的题海里苦苦掙扎的向灵犀无心跟他计较,头也没抬地挥了一拳出去。对方嗷嗷叫完以后,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伸长了脖子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角落里的小小争斗,又重新埋头跟辅助线做斗争去了。
那天放学,林阅破天荒地去教室门口等她。她在一众探究的目光中走出班级教室,把自己做了一天的试卷交给他,而后就想去车棚里取车。
“今天陪我坐公交。”
“为什么?”
“争分夺秒,考你的听力。”
向灵犀哪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翻了个白眼之后,就跟他一起去了车站。站台人满为患,他们俩站在一旁,马路对面就是学校大门。
“咦。”郝帅出现在视野里,却骑着车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他家在城南。”林阅面无表情地说。
向灵犀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林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揪着她的书包挤上了公交车。
郝帅为什么每天放学回家都要绕这么长的一段路?向灵犀确实想不明白,车子在路面上颠簸,她莫名其妙地被挤到了林阅的怀里,本着不耻下问的原则,她开口了。
“他每天放学都跟我一起从西大路走……”
“你知道什么叫扮猪吃老虎吗?”
“不知道。”
“……”
“怎么了?”
“没事。”林阅伸出一只手,帮她把耳机塞到耳朵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别想了,听英语吧。”
向灵犀是个没有脑子的小姑娘,林阅想着,在感情方面,她大概永远也开不了窍吧。
【七】
向灵犀废寝忘食地学了一个多月,成绩提高了不少,林阅布置给她的试卷终于不再都是醒目的红叉了。在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来临前,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当然,除了向灵犀。
她从小到大没心没肺惯了,凡事都不会记挂太久,高考在即,又感受到了那么多人的期许,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此灵魂和肉体每天都处于高压之下。
相较于她的心虚,林阅就显得胸有成竹多了。几个月前的物理竞赛让他直接拥有了保送的资格,校方当然视其为榜样,每个周一的升旗仪式,都会让他发表演讲。
离高考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高三的学生们经历了整整一年的模拟考试轰炸,基本上已经平稳过渡到备战阶段了。
只有向灵犀,她因为过分紧张在最后一次大考中折戟,数学和英语考得还没有平时林阅给她做小测验时的成绩好。
“没关系。”林阅耐心地安慰她,虽然认真地把错题又标记了一遍,可他心里也清楚,她原本可以考得更好一些,她差的是心态。
最后一周的升旗仪式,校长亲自发表了国旗下的讲话,无非是一些不痛不痒的鼓励。没有人会在那个当口有心情认真听,包括林阅上台以后,底下支起耳朵的学生也不过寥寥。
向灵犀原本也没认真听,直到郝帅捅了捅她的胳膊,周遭低语声入耳,她才听清楚林阅在说些什么。
“我们接受的教育是为了把我们带向更好的自己而存在,并非是因为成绩。”
“不要太紧张了。就算真的没考好,你错失的也仅仅只是一次好成绩,并非整个人生。”
护短届著名选手林阅穿了一件纯白的衬衫,他站在主席台上,隔着层层黑压压的脑袋,望向某个人的眼神赤诚而又热烈,仿佛汇集了世间全部的光芒。
“但愿我们最后都能到达想去的地方,爱想爱的人。”
天朗气清,向灵犀心头突然有了一丝异样。不知是她自己产生了错觉,还是眼前的男孩真的蜕变成了万众瞩目的阳光少年,总之,她发现自己移不开眼,浑身上下被一种绵密湿润的网包裹着。
那感觉自心脏而起,直至四肢百骸,让她心神动荡,坐立不安。
【八】
高考结束以后,向灵犀正常发挥,踩着二本线进了一所理工科大学。
向家父母对于考上大学这件事,向灵犀本人并没有宣泄太多的情绪,也许是因为隔壁出了个状元,也许是因为她要跟那个状元去同一座城市读书,生活像过去的十年里那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总之,她在家里躺了整整一个暑假,皮肤变白了几个色号不说,小腿上的肌肉似乎也消失了。
收拾好行李踏上离别的火车之前,向灵犀还真多了几分女孩子的秀雅。
郝帅不知是惊喜多一点,还是悲伤多一点,牛头不对马嘴地感慨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向灵犀听不懂,仗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你的女神留下来了,加油啊。”
林阅放好了行李,隔着车窗捕捉到了男孩嘴角的一丝苦笑。
火车缓慢地发动起来,他看着对面女孩没心没肺的开心样子,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向灵犀小心翼翼地跟他套近乎时的模样。
“小阅,你还要蹲多久马步?”
“不知道,先蹲着吧。”
生活那样琐碎,几乎全是一些没有意义的沮丧,逝去的时间像簌簌坠落的枯叶,我们在一地枯黄中寻觅记忆中的高光片刻。年少的心动来得漫不经心,却又野蛮无理,宛如小溪泠泠淙淙,最终总会流向大海。
“大学是要读四年吧?”
“是啊。”
“那我们还要再做四年的朋友呢。”向灵犀哭丧着脸,“你少拿点儿奖学金,我们就还是好朋友。”
林阅嘴角抽了一下,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要不是喜欢,谁愿意跟笨蛋做朋友。
编辑/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