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白
我小时,农村几乎不种菜。种也是萝卜白菜,萝卜可以做咸菜,白菜可以泡酸菜,一年四季,似乎就是咸菜和酸菜,幸亏家家户户都这样,也就不觉得日子苦。
在湑水河的一个河湾处,有一块平整的沙地,是部队的蔬菜基地。隔着铁丝网,看得清清楚楚:西红柿,黄瓜,洋葱,茄子,西瓜……实在是太诱人了!
可以说,那个蔬菜基地,是我们的启蒙老师,让我们大开眼界,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真是活色生香。附近几个村的孩子,有事没事,就往那里跑。也难为了那帮军人,不管吧,我们一帮狼崽子太猖獗;管吧,军民一家人,孩子们贪婪的眼神,他们不忍下狠手。
时间一长,我们摸出了规律。知道了看守的军人并非时时防范,过一个小时会巡视一次,其余时间基本不出来。于是就跟闯关似的,密切注视里面的动静,一旦找准机会,就突围而上,快速在铁丝网的下沿掏出一个地坑,爬过去,瞅准目标出击,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撤退,快速从地坑里爬出去,退到安全区域。
那实在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因为,不但要和军人斗,还要和里面养着的几条狼狗斗。军人不出来,不意味狼狗就不管了。那些家伙耳朵鼻子灵着呢,孩子们最怕的就是它们。
为了打赢战争,单独行动是不行的。往往至少要有三个伙伴,一个放风,观察敌情;一个进攻;一个接应、并守好后方。
放风的,要观察好军人和狼狗的动向,并准确地把信息传递回来,进攻的要选好地点,还要胆子大,还要果断,还要冷静。比如,爬地坑时,再着急,都要把衣服收紧,千万不能被铁丝网挂住,一旦挂住,情势非常危险。有一次,王安斌就被铁丝网挂住了,我和铁牛去接应,却怎么也帮不上忙。眼看着狼狗嚎叫着冲过来了,军人在后面也急,吼不住,让赶快脱了衣服。王安斌把衣服扔掉,总算逃了出来,后背上却划了好几道血口子。王安斌一爬出来,铁牛和我迅速把准备好的石头堵上去,狼狗龇牙咧嘴地咬着铁丝网,很是吓人,我们拔腿就跑,钻进了玉米地。
在玉米地里,我们听见军人在骂。骂些什么听不清楚,因为那些军人基本上都是外地口音。军人一边骂着把王安斌的衣服扔了出来。
我胆子相对小,通常负责接应,在玉米地里守好后方。守后方其实也挺重要,要隐蔽,而且要会转移。有一次,胡小山他们偷蔬菜基地的香瓜,已经偷得差不多了,却被军人逮住了,守后方的没有及时转移,结果所有的胜利果实都被没收了。
可不管怎么说,平心而论,进攻的人功劳最大,因为进攻的人最危险,冲锋陷阵在第一线。因此最后分配,我和铁牛都是主动让步,王安斌拿四份,我和铁牛各拿三份。有一次,王安斌脚腕受伤了,没法进攻,我和铁牛沉默着,知道应该挺身而出,心里却胆怯,都不吭声,惹得王安斌很不高兴,骂一句胆小鬼,提起寻猪草的篮子,扭身要走。
我脸臊得通红。铁牛说,要不,咱们抓阄吧。
我倒是想抓阄,这样谁也没说的。可我认为这样太难看,太对不住王安斌了。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应承了下来。
这一来,铁牛面上挂不住了。他说,要不,还是我上吧。
王安斌推他一把,说去球,早干啥去了,少装样,有种,下次你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铁牛可怜巴巴地说。似乎王安斌是我们的首领,他在表决心,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在为自己壮胆。
那次行动,我记忆犹新。我们的目标是翠脆的黄瓜,我进攻了两次,总共收获了二十九根。我把衣服脱下来,把两只袖口绑住,反吊在自己的脖子上,便是一个现成的口袋。
我第一次上前线,战斗基本顺利。其间虽有狼狗,但被王安斌从侧面引开了,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困难。这让我很是欣慰,原来自己也可以出战,为团队出力。最后分黄瓜,三九二十七,剩下两根,铁牛主动给我。我认为虽然这次我是主攻,但平时一直是王安斌,我不配拥有这样的荣耀,因此我把一根给了王安斌,我十根,他也十根,铁牛九根。
分完,王安斌威严地看着铁牛,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惹得他不高兴。
我问,怎么了?我以为王安斌对分配的事有分歧,可这有什么不妥吗?我正疑惑,王安斌吼一声:让他自己说。
铁牛嗫嚅道:说什么。
你自己清楚!王安斌哗啦一下把铁牛的猪草篮子倒了个底朝空。猪草里,跳出了两根黄瓜。
铁牛不说话了。罪人似的看着脚尖。我拉拉王安斌的袖口,意思走吧,回家吧。
王安斌继续威严地盯住铁牛,故意不吱声,让他自己解释。
铁牛眼泪都出来了,就仿佛他是个叛徒。干了肮脏的事情,任何解释都是白搭,我们不会原谅他的。他咬紧嘴唇,为自己耻辱难过。
王安斌点点头:不说是吧,我们走。
铁牛看我们丢下他,不要他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自始至终,铁牛没有说一句话。我能感受到他的悔恨和难受。正如王安斌所说:叛徒,是不可饶恕的。
我的心突突跳,甚至都不敢去拉鐵牛一把。因为我也私藏了一根,只不过我这个叛徒没有被发现罢了。在良心的审判里,其实我已经跪下了。
责任编辑/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