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蝶
去年的冬天,天气异常寒冷,呼啸的北风和漫天的雪花席卷着大地。在这样的天气里,我回到了老家。一进小院,被一蓬花香击中,抬头寻去,一株黄色的腊梅在西边的院落正清冽冽地开着。
母亲的这座小花园,已是花木萧条,各色花草萎靡,唯有这株腊梅在恣意吐露着清香。没想到冰天雪地里能蓦然撞见如此春光,我欣喜地奔到树下,忍不住轻轻折下一枝花枝。
待回到房间,寻到一清雅的瓷瓶,将那枝腊梅斜插入瓶,黄莹莹的累累花朵印衬得整个房间顿时明亮温暖起来,霜雪已是外面的事。能点亮心情的真的不是满目春色,而只需那一枝俊俏。
从野外散步归来,我总是喜欢顺便带回点什么。春天会摘一朵野花,夏天扯上幾根青草,秋天会捎回几片枫叶,即便是冬天,也要折几支风中的芦苇。我喜欢这些野外散发着生机的植物,它们贞静、素洁,有一种静默的力量。
那年春天,我去山上的一所小学,看望一位多年未见的同学。在恍如隔世的大山里,这位女同学住在一间没有自来水没有网络的平房里,一待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呀,寂寂黑夜里陪伴她的只有浩浩长风吧。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就这样被山里的长风卷走了,她何以打发这漫漫的孤寂?
然而在她清冽如雪的双眸里,我看不出落寞的痕迹,反而是一种宁静的安然。我在她的书桌上发现一张水彩画,画中一株山桃正灿灿地开。女同学见我对着画出神,索性搬出几盒大纸箱倒在地上,对我说:看吧,这是我这些年来画的画。
面对这一堆画作,我仿佛一下子跌进了大自然,画里有连绵的青山,有满坡的青草,有不知名的野花,更多的是孩子们天真明净的双眸和在山路上蹦跳的身影。在一张张的画面里,我嗅到了山花的馨香,品尝到山果的清甜,更触摸到同学那颗热爱大山热爱孩子的滚烫剔透的心。
想来在每日空闲的时候,她便会提笔在纸上描绘春光。一张张画作,是她在向漠漠的光阴折取的一朵朵明媚呀,在这朵朵的明媚里,她又怎会悲悯于岁月的孤清?
初夏的一个午后,在江边偶遇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在她墨黑如瀑的长发上,别着一朵素白的栀子花,尽管隔着几米路,我却已嗅到栀子花的清香。她从我的身边轻轻滑过时,蓦然地一种生的力量像破茧而出的蝶,在我的心中翩飞,这样的遇见如此美好。她发上簪着的那朵栀子告诉我,即使生命的袍上破洞累累,也依然可以缀上几朵明媚。
很喜欢汪曾祺的一段文字:逝去的从容逝去,重来的依旧重来,在沧桑的枝叶间,折取一朵明媚,簪进岁月肌里,许它疼痛又甜蜜。
懂得在沧桑的枝叶间,折取一朵明媚,这样的心灵该多么轻盈、平和又有生机呀,不是没有沧桑,而是已经穿越了沧桑,以拈花一笑的姿态,在漫山的荒芜里去捕捉那一抹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