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浩峰
在1949年,长江不再是天险。曾经在某些历史年代阻碍过中国统一的长江,无法阻碍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步伐。李宗仁想借和谈划江而治,蒋介石想借和谈重新整兵备战。然而,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尽管国内、国外都有人认为国民党政权尚有喘息之机,但只用三天时间,解放军就渡过长江、占领国民党政权的首都南京。
1949年4月23日,当毛泽东听闻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后,写下了一首诗——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历史曾经证明,也必将继续证明——中国的统一,不可阻挡。
“如果长江天堑不守,则吾人将面临一惊涛恶浪之恐怖大海……” 1949年1月3日,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发表如此评论。这是淮海战役结束后的第三天。眼看着中国人民解放军饮马长江,司徒雷登似乎肝儿都颤了。到了1月21日,蒋介石宣布下野,理由是“本人因故不能视事,决定身先引退……”最后还来了一句——“由副总统李宗仁代行总统职权”。
副总统,好一个副总统——就在不到一年之前,尽管关乎中国前途命运的国共决战已经全面展开,但国民党内,蒋介石和李宗仁有关中华民国总统职位的争斗,还是到了白热化。所谓“选举”,结果自然是更为老奸巨猾的蒋介石胜出。就职大典上,蒋介石穿着长袍马褂,一派绅士打扮。而败选的李宗仁,得了个副总统头衔,穿着挂满勋章的军便装来到了台上。在各国使节纷纷到场、3000多人参加的总统就职典礼上,一身戎装的李宗仁,活脱脱一个蒋介石的保镖形象。此前的情况是——李宗仁一再请示,蒋先是说穿西装礼服,后又手谕着军常服。谁知道,这统统是在骗他玩。
多年后,从海外回到祖国大陆的李宗仁,在其回忆录中仍念念不忘此事。《李宗仁回忆录》将蒋介石称为“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这是在泄当年长沙阅兵时落马堕地出洋相的那腔怨气”。原来,1926年,李宗仁陪蒋介石检阅部队,在检阅的过程中,蒋介石坠马,狼狈不堪。李宗仁认为,蒋介石一直记仇到1948年,仍不忘在公开场合出他洋相。然而,李宗仁忘了,南京,不是桂林。蒋介石自起家以来,一直念念不忘南京,恰恰是因为这里距离上海、宁波的距离都较近。上海,是他得以依靠的江南财阀的聚集地。宁波奉化溪口,是他的老家。在军阀混战的民国年间,即使抗战胜利以后,蒋介石怎么可能将南京拱手让给桂系李宗仁?蒋家王朝,披着大选之皮,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1949年1月21日的宣布下野,在蒋介石来说,无非金蝉脱壳——眼看在遼沈大地、徐蚌战场满盘皆输,甚至在他宣布下野的时刻,他已经知道北平的傅作义正在和中国共产党谈和平改编事宜。对于蒋介石来说,宣布下野,意味着他在国民党内部以退为进,准备逃亡台湾。在国共之间,他则是摆出了一番姿态。早在1948年12月25日新华社发布的43名国民党战犯的名单中,蒋介石就名列榜首。
1949年1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毛泽东亲自为新华社撰写的新年献词——《将革命进行到底》。文中提出:要用革命的方式,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一切反动势力,不动摇地坚持打倒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在全国范围内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建立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主体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共和国。
这时候,事实摆在面前,连蒋介石都不得不相信——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必然要赢得胜利了。
蒋介石的下野,是个烟幕弹。早在1948年12月中旬,他就表示要以“主动下野”来促成“和谈”。一个多月后,他终于将李宗仁推到了前台,这当然也是美国人乐见的。而他自己,则退到奉化溪口的老家,对嫡系部队遥控指挥,希图整军再战——利用和谈,争取三到六个月时间编练新兵200万,加上剩下的100万残兵,蒋介石感觉,能够依凭长江天险,与中国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对抗到底,起码争个南北朝出来。与此同时,蒋介石还有一个重要的军事行动,在于保证用金圆券抢夺来的黄金、美钞能运往台湾。
对于中国共产党、人民解放军来说,无论国民党反动派是否要和谈,“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成了既定目标。1949年1月14日,毛泽东在《关于时局的声明》中明确指出:“现在,人民解放军无论在数量上士气上和装备上均优于国民党反动政府的残余军事力量,只要人民解放军向着残余的国民党军再作若干次重大的攻击,全部国民党反动派统治机构即将土崩瓦解,归于消灭。”
在北平香山的毛泽东得知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赋诗一首。
《新民周刊》记者最近在南京“总统府景区”的“子超楼”里看到,当年李宗仁的办公室仍旧是旧时模样。在1949年离开祖国大陆时,李宗仁自称是中华民国的代总统。蒋介石跑到台湾,于1950年恢复自己的“总统”职位。李宗仁一直认为这不合法,并一直未予以承认。1965年7月,他辗转回国,受到毛泽东等新中国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欢迎。
回看1949年春的李宗仁,却在做一个梦。他从心底里是不认可蒋介石的。他认为这个出身于上海滩的江湖混混,并不是一个政治家。而李宗仁自认,如果放开手脚让自己来干,或许能够挽国民党政权于既倒。原因在于,回顾个人经历,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至1937年七七事变后全面抗战之际,李宗仁与白崇禧、黄绍竑在广西确实干出了一点点成绩——政治、军事、经济、教育,都有过一些新气象,以至于胡适等人南下参观,将广西誉为“模范省”。这让出身新桂系的他感到,如果将曾经治理家乡广西这一边陲省份的经验推广开来,国民党的江南半壁恐怕还是有救的。与此同时,他寄希望于美援,寄希望于与中国共产党和谈,甚至寄希望于在汉口的白崇禧能带兵负隅顽抗,然后与中共划江而治。
在国际上来说,随着三大战役里国民党连番失败,美国不仅“劝告蒋委员长退休”,并要求李宗仁和共产党谈判划江而治。司徒雷登在向国务卿马歇尔汇报后,告知李宗仁,只要他“和平努力能够获得显著的进展,或者甚至仅能成功地延迟着或者似乎延迟着共产党的攻势”,美国就会支持李宗仁。
1949年1月30日,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苏联部长会议副主席阿纳斯塔斯·伊凡诺维奇·米高扬,作为特使秘密访问中共中央所在地西柏坡。米高扬此行之前,毛泽东曾经希望访问苏联,遭到斯大林婉拒。米高扬此行,则比较全面深入地了解了中国革命的发展情况。
毛泽东对米高扬说:“我们的军队斗志是坚强的,士气是旺盛的。我们军队的主要特点是成份好,觉悟高,战士指挥员都比较年轻活泼,他们精力充沛,战斗力强,不仅能吃苦耐劳,而且善于发挥自己的特长、主动性和灵活性。只要指挥得当,在战略、策略和战术上都无重大错误,我们取得完全胜利是有把握的。”由此,苏联人知道了——中共已下定决心打过长江。
在台面上的李宗仁不是不知道“划江而治”的想法之可笑。就在总统府,他曾如此说道:“我们的主力已被摧毁,在这失败已成定局的情况下,共产党愿意和我们停战而讲和吗?试问在北伐期间,吴佩孚、孙传芳、张作霖屡败之余,要求我们停战讲和,组织联合政府,或者划江而治,我们肯不肯呢?”
尽管李宗仁此言是在说明当时的局势,然而从语言转换来看,他已经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将糟糕透顶的国民党政权比做大革命之前的北洋军阀了。他唯一感觉和谈还有一丁点儿希望的前提,在于美援。在蒋介石宣布下野后,李宗仁要求司徒雷登敦促美国政府借给他10亿美元,哪怕是5亿美元。然而,当时的美国政府《中美关系白皮书》里,对中国国民党已经极尽嘲讽了——在天津的美国人“目睹共军夺获天津,其配备全为美国武器及国民党军在东北不战而送给共军的其他军器”。对于这样的“猪队友”,美国人表示“前此对华援助,因国民政府之缺乏效能全落于共军之手,现在若继续加以援助,实等于进一步加强中共力量”。国民党军队“没有一仗是因为缺乏弹药或者装备而失败的,他们的军事崩溃完全可以归因于世界上最无能的领导,以及使军队完全丧失战斗意志的其他许多败坏士气的因素”。
1965年回国后,李宗仁在回忆录中曾经表示:“如果美国人全力支持我,使我得以沿长江和毛泽东划分中国,中国就会陷入像今天的朝鲜、德国、老挝和越南同样悲惨的局面了。南部政府得靠美国生存,北部政府也得仰苏联鼻息,除各树一帜互相残杀外,二者都无法求得真正之独立。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在我敬爱祖国未来的历史上,我会成为什么样的罪人呢?”
在李宗仁个人来说,这是他的深入反思和忏悔,而在人民解放战争的征途上,却并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发生。新中国绝不可能是南北朝。这一点,1948年写下《中美关系白皮书》的美國人,比1965年以后的李宗仁看得还要透彻,他们认为,即使援助了李宗仁,这些援助也会全落于中共之手。不支持国民党,相当于变相不支持中共。这样的逻辑,与人民解放军指战员揶揄蒋介石为“运输大队长”,可谓异曲同工。
在1949年的春天,尽管人民解放军还没有渡过长江,但全世界都已经明白——蒋家王朝必亡,国民政府必亡,新中国一定不是南北朝。
1948年国民党政府总统就职典礼上的蒋介石和李宗仁。
在如今北京的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收藏着一幅3.35米高、4.6米长的大幅油画。画面的下缘从右到左,半露出三个字——总、统、府。在“府”字的左侧,亦即画面的左下角,是一面脏破老旧的青天白日旗。画面的中心位置,是两名带着布军帽的解放军战士,他们仰望着画面最上端的红旗。他俩的后面,是一名戴着钢盔的解放军战士在做着升旗工作。这就是画家陈逸飞、魏景山联合创作的《攻占总统府》。
经典的三角构图,展现出人民解放军直捣蒋家王朝老巢、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如虹气势。回顾历史,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的时间,是1949年4月23日晚。当时,大军在南京江面渡江成功,迅速进城。还没等24日天光见亮,人民解放军35军104师312团官兵在师参谋长张绍安率领下,就由起义警察带路,直接进了总统府。
回顾渡江战役,会发现,早在1949年2月11日,亦即己丑年正月十四那一天,渡江战役总前委就在河南商丘张菜园村成立了。这一天,距离淮海战役胜利,刚满一个月。然而,战役一直没有打响。
时任第三野战军政治部机要秘书的王辅一回忆,当天,中央军委回复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粟裕、谭震林,确定淮海战役的总前委照旧行使领导军事及作战的职权,3月底开始渡江作战。但国共两党的代表在4月1日开始在北平谈判了。有关和谈,中共的态度很明确,八项条件:一惩办战争罪犯;二废除伪宪法;三废除伪法统;四改编一切反动军队;五没收官僚资本;六改革土地制度;七废除卖国条约;八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接收国民党反动政府的一切权力。
4月4日,新华社播发毛泽东撰写的社论《南京政府向何处去》,宣告中外:人民解放军就要向江南进军了,这不是拿空话吓唬你们,无论你们签订接受八项条件的协定也好,不签这个协定也好,人民解放军总是要前进的。
当然,由于国共处于和谈期间,如果国民党的中枢机构最终做出诸如北平傅作义般的态度,则长江以南是可以和平解放的。由此,中共给出了和谈时间。就在《南京政府向何处去》发表前一天,中央军委复电总前委:同意《京沪杭战役实施纲要》,4月15日发起“全线渡江作战”。但由于国共进行和平谈判,渡江时间后延。
和谈开始的半个月后,4月15日,国共双方签订《国内和平协定(最后修定案)》。然而国民党又玩弄起惯用伎俩,于最后期限20日拒绝在协定上签字。
为何此次和谈不能复刻北平模式呢?原因很简单——北平和谈,是傅作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根本不搭理蒋介石而直接与中共和谈了。而在渡江战役前夕,国民政府代总统李宗仁处处受到来自溪口的掣肘。在国民党的和谈代表飞回南京后,在南京的桂系要员聚集在—起商讨对策——虽然他们也没什么对策了。而随着张群将协定带到溪口,蒋介石直接骂还在北平的国民党政府和平谈判代表团首席代表张治中:“文白无能,丧权辱国!”然后,所谓在野之身的蒋介石,却把南京的代总统李宗仁撂在一边,直接让蒋经国传达他一系列手谕,给前方将领打电话,部署最后一拼:“告诉汤恩伯,让他给我好好打,一定守住长江天险!”“告诉白崇禧,和谈已经破裂,华中地区全靠他了!”……
留在北平的张治中于是彻底留在了古都,也见证了古都成为新中国的首都。
东线渡江第一船。
4月20日19时20分,人民解放军27军79师235团开始从江北无为县白茆洲的沟渠中拖出隐蔽的船只,翻坝入江,一字排开向江南前进。到21时左右,渡江第一船就在繁昌县保定乡夏家湖靠岸。三天之后的23日深夜,人民解放军已经攻占了南京总统府。
總统府是一座庞大的建筑物,东墙上,一进门首先看到一幅蒋介石身着军装的画像。解放军35军104师312团3营通讯班班长王保仁顿时怒从心起,对之连打数枪。战士刘学山也来了个点射。随后,在俘虏兵的引领下,解放军登上了总统府顶楼,看到旗杆上还挂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营长管玉泉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国民党的旗子扯下,换上一面解放军冲锋时用的红旗。这时正是4月23日上午8时。而陈逸飞、魏景山的作品《攻占总统府》所显示的光影,恰恰是上午8时的光景。
35军第104师312团3营营长管玉泉称,他率部最先到一楼蒋介石和李宗仁的办公室。“总统办公室”、“副总统办公室”的木牌还赫然挂着。可见,李宗仁当代总统时,并没有进蒋介石的总统办公室“取而代之”,而仍然在蒋介石对面的副总统办公室“办公”。解放军冲入蒋介石办公室,发现还端放着一套《曾文正公家书》,台钟、笔插、毛笔、镇纸等等,依次放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台历,上面显示的是:中华民国卅八年4月23日星期六农历己丑年三月大代电:梗。
攻入总统府的解放军在秘书室一堆零乱的文件中,顺手捡出几张纸,一看,竟然是蒋介石为庆祝“徐蚌会战”大捷的嘉奖令。战士们一起凑过来,接着,就是一片会心的哄笑。
同一天,当毛泽东在北京香山临时住所看到解放南京的消息后,心潮澎湃,挥毫写下“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那气势磅礴的诗句。
渡江战役后,人民解放军继续向东南、中南、西北、西南大进军,至1949年9月,解放了除西藏、台湾、西南等地区外的国土,取得了中国革命战争的胜利,迎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