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爷的病

王虎

九十岁的王万寿是雪山公司仅有的一位祖师爷了，可他眼不花，耳不聋，每天早上七点起床伸筋拉腰，八点边听广播边逗鸟遛狗，还关心着国内外大事呢。

王万寿要用身体响应雪山市的“双百方针”，即给全市达到一百岁的老人每天发放一百元的健康红包。生活条件好、心情好，寿命自然就长，王万寿坚信他能享受到这份红利。从市里到镇里的各级“长寿”奖奖状和证书，王万寿能摆满一桌子。可就在过完九十岁生日后，他发出一道江湖令：病重，谢客。四个字不长不短，掷地有声。简短明了而又充满神秘色彩的谢客令，让多数人摸不着头脑。

王万寿自闭门谢客后，差点憋出一身病来。运动惯了的他，几天不出门，脚筋、腿筋往一起抽不说，腰脊梁也挺不直。要是再这样发展下去，他真要去见阎王爷了。

王万寿心里咕哝着：搬新房小辈们发一次请帖，结婚又发一次请帖，生孩子还照样发请帖，有的还连续生几个孩子，这喜事连连本是好事，关键是随着物价抬高，“随礼钱”也从原来的十元二十元变成现在的至少一百元了。徒弟、徒孙，加上徒弟的徒弟和徒孙，还有跟自己沾亲带故的人加起来就是个不小的群体，要是遇到国庆、中秋、春节等搬家入伙、结婚扎堆的时间，他每月的退休工资根本就不够“随礼钱”。以前是单位分房住，王万寿入伙当天下碗挂面已经算“洋气”了，来随礼的人也就拿把挂面，大家只为图个热闹。十年前，他给这一群徒子徒孙喜事随礼，每人二十元，一个月最多也就五六百元。可现在，自己越长寿越跟那个西方的圣诞老人一样，成了“吉祥物”，大家有喜庆的事都会请上他。可总不能空着两手去吧，国人早度过了贫困年代，现在可是要体面、讲排场的年代啊。

王万寿看到物价不断上涨，就越发怀念过去。他当初从农村进到城里，由农民变成了领工资的市民，那时候领十几元钱就跟吃了蜂蜜一样甜滋滋的，感觉比现在拿几千元工资充实多了。前几天有个徒孙送结婚请帖时，话说得很清楚，当初他儿子结婚时，老房子住不下，价格飞涨的商品房买不起，为了买套经济适用房，夫妻两个高高兴兴地办了离婚手续。可现在老宅基地被征用了，为了跟兄弟姐妹分老爹去世后留下的巨额宅基地补偿款，又要复婚了。这个徒孙离婚请大家喝酒是为了证明“真离”，以便取得买经济房的指标。复婚请大家喝酒也是為了证明“真复”，这样好取得财产继承权的资格。更让王万寿头痛的是这徒孙居然说他请的酒席差不多每人两百多元的标准，这不是明着要他出两百元的随礼钱吗？他干脆锁了门，以身体需要疗养为借口，回到农村老家过清闲日子去了。

在农村住了没几个月，王万寿觉得这日子又没法过了。村里老人去世、年轻人结婚买房入伙、生孩子以及孩子考上大学摆几桌他都不怕，甚至有好事者家里母牛生个牛犊子、母羊生个羊羔子也请他去，他倒是也乐意去，毕竟农村随礼钱没有城里高。大家都往城里跑，农村人口越来越少，这些喜事无论如何总比城里少。但给卧床不起的邻居刘老爷庆完生日，王万寿下定决心要离开农村。

原因是寿庆当天，一直与刘老爷分开生活的两个儿子如同门神，在老人屋门外分左右各摆上一张八仙桌，只不过桌上放的不是避邪的武器，却是个记录礼金的“情簿子”。王万寿是明白人，他把一百元换成两个五十元，左右各放一张。王万寿说他父母去世后下葬是刘老爷帮忙看的风水，刘老爷这礼他必须随。只是这份人情如此戏剧性地给了他的一双儿子，委实叫人心情郁闷。

雪后天晴，憋久了的市民不忘出门散心，大伙儿发现不见王万寿提笼架鸟遛狗了。有人说他病得很重，有人说他瘫在家里快死了。

直到新年的“长寿”奖颁发后，大家才知道王万寿的身体比以前更硬朗了，只不过他重新安排了作息时间：凌晨五点之前出门锻炼遛狗，天亮后关起门在家喝茶逗鸟。

〔本刊责任编辑 钱璐璐〕

〔原载《佛山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