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诚鑫
从世界地图上找新加坡,或许需要花些时间。它是马来半岛南端的一块小点,北靠柔佛海峡,西接马六甲海峡,东临南海。
虽然国土面积只有邻国马来西亚的几百分之一,新加坡却以其独特的地理优势,成为印度洋到太平洋航路上的重要港口城市,也发展出独特“混搭”的多元文明。
在公元12—13世纪,新加坡还是个被称为“淡马锡”的小岛。“淡马锡”在爪哇语中是“海城”的意思。这座小岛在海洋的浪潮与季风中,迎来了中国与印度的商船,也迎来了第一个商埠时代。
在此后数百年里,“淡马锡”的控制权在暹罗、马六甲王国和柔佛王国之间数次易主。14世纪末,淡马锡港口神秘被毁,繁华的码头归于沉寂。
直到1819年,英国人莱佛士登陆。据记载,当时新加坡只有100多个居民,以北部原始森林中的“海人”为主。这些土著居民以采集、打鱼和做海盗为生。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居住的小岛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实际上,莱佛士是在为英国扩大东南亚地区的利益寻找一个据点。地理位置优越的新加坡被选中,由一座孤立荒岛变身为英国殖民地。
开埠后,新加坡被定性为“自由港”。除了免除关税,港口的其他费用也十分低廉。同时,英国政府开放移民,并仿照英国的政治制度,逐渐推行现代化的行政、司法、教育和商贸体系。开埠50年内,新加坡已经成为一个繁荣的港口城市。
之后,新加坡享受了数百年的持续和平,逐步成为亚洲乃至世界上最重要的港口城市之一。
1965年,新加坡从马来亚联邦正式独立,这是新加坡命运的重大转折。新加坡同时丧失了马来西亚庞大的共同市场与天然资源。此时,闭门造车式的进口替代政策,也显现出严重后果。
独立之初的新加坡必须背水一战,以至于当时的李光耀苦涩地说:“一切都要自己干,直接同欧洲、美国、日本的主要买客和卖客打交道,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们没有腹地。”就这样,新加坡独自走入波涛汹涌的商业海洋。
振兴经济的第一步,是不再盲目保护效率低下的本土企业,而是通过政府吸引跨国公司投资。值得一提的是,后来这也被中国借鉴,成为了人们熟悉的“招商引资”政策。
新加坡还意识到,要留住跨国企业仅靠廉价劳动力和优惠政策是不够的,必须发展自己的优势,打造一个亲商的软硬体环境。于是,新加坡同时向几大银行贷款,对国内的交通设施、水电设施、货运场所,都进行了“升级”。其中,海港建设尤为重要。
20世纪60年代末,新加坡港务局将南北两岸的码头专业化分工,划为六大港区。到了1985年,新加坡取代鹿特丹成为世界上最繁忙的港口。直至今日,新加坡仍然享有此项殊荣。
新加坡拥有卓越的地理位置,港口贸易必然是经济支柱之一,但很多人无法想象,“没有一滴原油出产”的新加坡却是仅次于波士顿与鹿特丹的世界第三大炼油城市。
这与新加坡濒临的马六甲海峡有关。一方面,由于港口贸易繁荣,往来的船只、飞机所需的燃料数量巨大;另一方面,中国、日本等东亚国家每年都需要从中东地区进口大量石油,而新加坡恰好位于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生产地区与石油消耗地区的海运通道中间。
李光耀在60年代便布局发展化工产业,让新加坡能将中东运来的原油炼制为成品油。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坐落在新加坡的裕廊工业区成为了亚洲最大的石化生产和物流基地,同时也是全球第三大石油炼制基地。
新加坡的發展不仅依赖政府的政策,新加坡人自身的努力也极其重要。比如,新加坡国土极为有限,腹地不足,新加坡人不得不开拓海外市场。在这一过程中,新加坡中华总商会发挥了关键作用。
总商会在70年代初便与马来西亚、印尼、泰国等东南亚国家的华商保持密切的联系。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与经济全球化的进一步发展,总商会在1991年组织了首届“世界华商大会”。这场规模空前的大会,吸引了30个国家的800多位华商参加,为新加坡发展对外贸易、开拓海外市场提供了新机遇,为新加坡开创出一块块“经济腹地”。
对经济建设全力以赴,新加坡获得了“经济之星”的称号,却也得到了“只有工作,没有生活;只知追求财富,不知礼乐书画”的评价。李光耀也直言:“诗歌是我们无法负担的东西。”
把新加坡称为“文化沙漠”是不客观的。与之相反,两百年的贸易流通吸引了不同种族与文化背景的族群,他们在新加坡汇聚,彼此求同存异、互相借鉴,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混搭”风格。
回到19世纪末的新加坡,我们可以看到,岛屿的北部有广袤的原始森林,还有沿河修建的码头、村落。东南部却是繁华城镇:河畔停泊着来自中国、印度、欧洲的货船;河道两岸的商业街上,行走着不同肤色、服装各异的马来人、印度人与中国人。人们说着各种语言,在这片新兴的土地上寻找改变命运的机会。
城镇中,不仅有欧洲人修建的公共建筑,还可以看到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庙宇和会馆—这些空间可能属于福建、广府、客家、潮州、海南等几大族群,修建者或许是鼎鼎有名的富商。这样多元和谐的历史景观延续至今,成为深植于新加坡社会的文化烙印。
英国的长时间殖民,影响着新加坡的城市建设和生活方式,但没有夺走新加坡本土文化的光芒。在新加坡城市街角,中国菜、印度菜等餐馆参差比邻、应有尽有。在特定日子里,不同种族分别庆祝独特的民族节日。
到90年代,新加坡已逐步蜕变为一个发达的金融中心和国际交通枢纽,经济问题不再如芒在背,文化议题才正式进入政府的视野。
1990年吴作栋继任新加坡总理后,希望将新加坡打造成精致优雅的“东南亚的瑞士”。此后十年,维多利亚纪念堂、维多利亚剧院、新加坡美术馆、亚洲文明博物馆、滨海艺术中心等地标性文化设施,纷纷破土而出。
这些大型文化设施可不是自我陶醉的形象工程。在工程建设时,政府就十分强调文化设施的社区服务功能,使其贴近普通人的生活。2000年,新加坡政府又发布了“城市复兴”方案,提出从建设文化硬体转入建设文化软体,直白地说,就是从建装艺术品的房子,转向创造文化艺术本身。
在后发国家,“发展”与“环境”往往被视为一对“矛盾”,选择“发展”便难以兼顾“环境”。但对新加坡而言,港口城市的特殊性,迫使其从一开始便排除了“先发展后治理”的发展模式。
一方面,新加坡是个小国家,这意味着新加坡的环境十分脆弱。如果不能从工业化之初便兼顾“蓝天白云”,环境遭到破坏,那新加坡这个“小红点”迟早会从地球上消失。另一方面,新加坡领导人和政府也意识到,作为一个缺乏本国腹地支撑的港口城市,要想与中国、印度这些崛起中的大国竞争,新加坡必须发展出自己的特色,而“花园城市”便是新加坡吸引全球人才和投资的标签。
新加坡始终坚持“环保优先”政策,在吸引外国化工企业落户时,便利用科学合理的规划,将企业对环境的威胁降到可控范围之内。此外,新加坡极其重视绿化,即使土地资源极为稀缺,政府也坚持预留大量土地用作绿化。
当我们从高空俯视新加坡,目光所及,不是港口城市常有的集装箱和钢筋水泥,而是连绵成片的绿地。直到今日,新加坡仍是世界上绿化率最高的国家之一。
自1965年独立,新加坡经历了长期的稳定发展。在独立近50年后,新加坡的人均GDP位列全球第十。但随着世界经济、贸易、政治格局的变化,新加坡不可避免地遇到了新挑战。近几年GDP增速的低迷,让新加坡领导人不得不重新思考国家的发展方向。
很多人认为,新加坡的相对衰落与中国的崛起有关。不仅如此,在中国的投资支持下,马来西亚在港口设施方面逐渐赶上甚至超越了新加坡,这更让人怀疑新加坡的发展前景。
其实,中国的崛起不应只被视作威胁。作为一个70%以上人口都是华人的国家,新加坡与中国维持著紧密的经贸往来。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更为新加坡提供了新的发展机遇。
况且,新加坡仍然有自身的优势,比如先进的管理经验。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是个例子,在过去的十多年里,这所大学便通过开办“市长班”向中国官员传授新加坡的管理经验。由此可见,新加坡管理模式始终是一块“金字招牌”,能够为新加坡未来的发展提供充足的支持。
除此之外,遍布全球的贸易网络、融贯东西的多元文化传统、得天独厚的枢纽位置、灵活务实的经济策略,这些都能让人们在新加坡开埠200年后的今日,仍然保持着对这座赤道附近港口城市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