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牧繁
足球,是一个热爱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和罗伯托·巴乔的乡村教师,送给学生们的礼物。借助足球,他弥补着这些孩子们父爱的缺口。
徐召伟1980年出生在新疆巴州库尔勒,2005年从新疆石河子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他开始了山村教师之路,先后到云南宁蒗、贵州铜仁做支教志愿者。2013年,经公益机构的一位朋友介绍,他来到贵州大方县对江镇的元宝小学支教。
从贵阳出发,沿贵黔高速,西行150公里,穿过重重山岭,到达国家级贫困县大方。一道名为关门山的山脉横卧在河谷边,无尽绝壁向南北延伸,下接河谷,上连云端。山的后面,就是徐召伟和元宝村孩子们的世界。
这是徐召伟在元宝小学支教的第六年。他除了教孩子们语文、数学,也是英语老师,还是足球教练。
徐召伟是资深球迷,但是校园场地逼仄,坑坑洼洼,他一直没有机会在学校踢球。元宝小学的校长王光文是首届“马云乡村教师奖”获得者,2017年6月,他向上海一个公益组织争取到了足球场的援建。足球场很快完工,徐召伟将训练提上了日程。他在元宝小学200个孩子中,挑选了20名男女队员。孩子们没踢过足球,徐召伟也没当过教练。他一开始并不自信,遇到不会的就上网找视频,让孩子们观摩学习。
时值暑假,孩子们从基本功练起。徐召伟边当教练边给孩子们准备午饭。
球队里的孩子,多数是留守儿童,有的父母早已离婚,他们孤僻、寡言。徐召伟喜欢和孩子们开玩笑,一会笑这个吃胖了,一会调侃那个晒黑了。孩子们喜欢围在他身边,听他天马行空地瞎扯。
冬天没有课时,徐召伟待在不到10平方米的小屋里读书、备课。一下课,孩子们便蜂拥进来,叽叽喳喳度过课间10分钟,上课铃响,他们飞奔而去,40分钟后,他们又回来——就像迁徙的候鸟。
午餐时,厌倦食堂伙食的孩子又哗啦啦地涌进小屋,有学生在柜子里翻找鸡蛋和火腿肠,有人切菜,有人打水,有人掌勺,饭香飘出小屋。这些缺少陪伴和关爱的孩子,在徐召伟身上建立起关于理想父亲的想象。
而这个生活中的“慈父”在训练场上却异常凶狠。吴长艳是足球女队队长,刚练球时,她被一脚来势凶猛的球吓得大哭,徐召伟非但没安慰她,还喊道:“还不快起来接着练……”几乎每个队员都有被徐召伟训哭的经历。徐召伟说:“哭就哭呗,我没时间哄他们。”
经过一个暑期的训练,足球队终于像点样了。此时,大方县第一届中小学文体艺术节开幕,活动设置了5人足球的赛程,徐召伟立刻给元宝小学的男女队都报了名。
这是孩子们第一次正式打比赛。徐召伟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第一场比赛,元宝女队对阵的是鼎新教管中心队。对方球员一上场,元宝女队懵了,徐召伟懵了,场下观战的校长王光文也懵了:对面的姑娘们一个个又高又壮,简直不像小学生,在瘦瘦小小的元宝女队的衬托下,视觉反差极大。
踏上草坪的瞬间,吴长艳的心跳得厉害,腿也发抖。但她很快平复心绪,这可是在繁华县城的足球场上啊,这可是有观众的呀,还未走出丧夫之痛的母亲也在场边……她只想赢。
第一场比赛就是艰苦的攻坚战,只要元宝女队的前锋一过半场,鼎新女队的后卫就死死跟住,她们依靠身体上的优势,一次次凶猛地冲撞、截球,化解了元宝女队一波又一波攻势。徐召伟在场边着急得像解说员,大喊大叫:“稳住!再打!散开!跑位!不急!再打!”虽然在身体对抗上落于下风,但元宝女队传接配合相当默契。这是徐召伟费了不少心思才训练出的杀手锏。
让这些留守儿童理解传接配合并不容易,他们大多孤独、敏感,说话做事难免以自我为中心。但踢足球是一项团队运动。徐召伟告诉学生,传接是最重要的理念,传接既是责任,也是信任。他经常对队员们强调:“你要记住,你不是把球传出去就没事了。你要始终准备接应,不管球有没有在你的脚下,你都要守护这个球。”反过来,徐召伟也让学生们相信:在场上你不孤独,无论对手体格如何强大,无论面临怎样的围追堵截,只要把球传到对的位置,永远有人在接应你。传接,就是伙伴。
正是在这样的磨砺之下,元宝足球队成为这一届足球赛上为数不多能打出简单传接配合的球队。元宝女队也正是靠着传接配合,突破防守,打开了局面,获得胜利。
欢呼声像被点燃了一般,迅速膨胀开来。所有孩子都跑到徐召伟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抱紧,热泪盈眶。徐召伟想起一句诗: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那一刻,他又做回了诗人,那一刻,他觉得把诗性传给了学生们,这也是他执意成立足球队的初心。
元宝小学一战成名,徐召伟被全县其他小学的学生称为“死胖子”教练。不同于坐在场下一脸平淡的各队教练,比赛时徐召伟喜欢在场边走来走去,大呼小叫地指挥。小小的5人制足球场上观众不多,却被亢奋的徐召伟喊得像在世界杯赛场上一样。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学生们:你们的身后绝不是空无一人。
夺冠后,元宝小学成了大方县足球的代名词,并带动了县里所有学校对足球产生兴趣。2018年,元宝小学足球队中有12名队员被县重点中学作为体育特长生录取。这对大山深处的孩子而言,是走出去的第一步。
夕阳西下,孩子们纷纷归家,偌大校园只剩下徐召伟一个人。这时,徐召伟愿意念着易卜生笔下《培尔·金特》的少年独白:一个人为了活下去/一辈子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呀∕我要攀登顶峰的顶峰/我要再一次看看日出∕我要把上帝许下的这块福地看个饱/直到眼睛看疲倦了为止。念着念着,他就觉得自己的孤独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