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四章)

王信国

空瓶子

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弯一次腰，再直起来的速度，越来越缓慢。

老有所养，这只是四个字而已。他的现状，与这四个字的释义，没有任何关系。

为了生存，他必须把自己当小伙子用。他必须捡起一个个空瓶子。

空瓶子，空空如也。可在他的眼里，空瓶子里装着他的一日三餐、感冒药、风湿丸。

空瓶子空着，而他的心不空。

他的心里装着空瓶子，空瓶子装着他晚年的风景。

送到车站

一个人，送另一个人，一直送到车站。

偏远小镇的车站，比冬天更加冷清。她居住的小镇很小，而小镇人的心胸却很大。

她与他通过网络相识相知。他来自一个南方城市的军营，她在北方一个小镇教书。

她教的那群孩子很调皮，学习成绩却一个比一个优秀。

他坐了二十个小时火车、六个小时的班车，才到她居住的小镇。

现役中尉，小学教师，网络，现实。

一个人，送另一个人，送到车站后，她头也没有回走了。

他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他很后悔，不该说教书没前途之类的话。

而她一点也不后悔，对他的拒绝。送到车站，已经很远了。

她本想把他送出门口，她没有那么做。

捐 款

年轻时，他的那条残疾的腿还能派上用场。年纪大了，那条腿就帮不上忙了。

他无儿无女，在别人的城市拾荒。

那天，他摇摇晃晃走过市文化广场时，看见好多人为一位绝症孩子捐款。

他走近捐款箱，犹豫，再犹豫，最后还是把一叠小钱投进捐款箱。

别人拿着百元大钞捐款，他皱皱巴巴的纸币实在拿不出手。

就是那些皱皱巴巴的纸币，他要弯一百次腰、五百次腰或更多次腰，才能凑齐。

那天，他离开文化广场时，他觉得浑身暖流涌动，那条残疾的腿，也充满力量。

扫啊扫

简单，从每天凌晨开始;从一把扫帚开始;从生存的底线开始。

城市街道上，黑夜还没有离去，扫帚，扫亮了东方的朝霞。

扫啊扫，即使把街道扫薄了，也不会停下来。重复，有时是最有色彩的创新。

扫啊扫，挥动扫帚前，不需要典禮、剪彩、致辞、媒体报道。

挥动扫帚的人，不需要虚无的头衔、名片、包装。只要一把扫帚足矣。

夜那么黑，挥动扫帚人的心灵，却那么亮堂。

光芒，照亮老人的一日三餐;照亮孩子上学的路;照亮一只流浪猫的归宿。

扫啊扫，只要每天凌晨有扫帚挥动，城市不再哮喘，鸟儿不再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