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杰
前几天我偶得闲散,在家中四处乱翻,竟翻了个鱼缸出来。鱼缸饱受岁月的冲刷,看上去很脏。它的表面有些发绿,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有的地方还裹着一圈圈的胶带。缸里有一些五颜六色的小石子,由于没有水的浸润,石子的色泽显得黯淡了些。石子间夹杂着温润的雨花石。我捧起鱼缸,好多埋在记忆深处的旧事瞬间由模糊变得清晰而生动。
小学三年级——大概是那时候吧,家里添了只巴西龟。我叫它乌龟先生,它有着淡绿色的壳子,黄色的甲,眼两边各有一点红斑。刚到家里时,它只有半个手掌大,缩成一团,怯生生地打量着一切,没人注意时便伸头四处张望,被发现了就迅速缩回,还半眯着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后来它慢慢地长大了。我带回了花岗岩,洗净后建了一个小岛。小岛一半在水中,一半在水面之上。乌龟先生很喜欢这个小岛,常趴在上面静沐暖阳,仰首观云,闲适自得。
它脾气很大。若是在它看云时端走它,乌龟先生准会四只小短腿乱蹬,搅扰了细沙的清梦。我们只好把它放回阳台上,一放便是一天。有时候忘了端回,乌龟先生就能“有幸”目送壮美的斜阳,再迎来流转的月光,在阳台上度过一整个夜晚了。
它没有熬过那个冬天。秋天它大舉进食,吃得像个皮球。天气越来越冷,乌龟先生也沉沉睡去。它一直睡着,送走春分,别了谷雨。惊蛰的那天阴沉沉的,云浮天上,雨藏云中,灰蒙蒙的,一副欲下未下的样子。到了夜晚,伴着一声钝响,灰暗的沉云中隐约有光透过,不久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雨声。看着依旧未醒的乌龟先生,我似乎明白了那两个说不出的字。
我在园圃中用树枝挖了一个坑,把乌龟先生放进去。看着它紧闭的双眼与嵌入皮肤中的沙砾,我把土盖上,按紧,又盖了些草在上面,道了声晚安便转身离去。远方是万家灯火,高楼的轮廓隐于夜空,像浮在冥海上的座座岛屿。
第一次与死亡如此贴近,倒没有多么沉重,我也无力为死亡编织出美丽的幻想。只觉一种深深的怅惘,像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可越无可奈何,人就越易执着。
走向阳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指间残存的泥土还在提醒着我那不是梦。世间有无数的生命诞生过,也有无数的生命消亡了。生命的轮回将永远继续下去,驶向没人知道的远方。岩石会化为沙砾,山峰终有一日会倒塌,拉萨千年的冰雪也会在某一天融化。在光阴面前,我们如此渺小,何况是一只小乌龟呢?伟人可以被铭记几千年,普通人可能三年五载便被彻底忘记,湮没于世。但我愿在心中珍藏这个鱼缸,它有清水一汪,锦鲤两尾,还有个爱看云的乌龟先生。
放下鱼缸,蓦地发觉日影已西斜了。
【作者系江苏省淮北中学雨凝文学社社员,指导教师:张艳艳、赵同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