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古斯特·斯特林堡的《半张纸》中,作家通过一个极为普通却典型的细节来表现生活——电话旁边随手记录电话号码的半张纸。作家惜墨如金,只写了有关人物的身份,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提,对文字的使用做到了极尽节制,但却给了读者广阔的想象空间。悲也好,喜也好,整理无法整理的人生。当男主人公“拿起这淡黄色的小纸,吻了吻,仔细地将它折好,放进胸前的衣袋里”时,我们的心仿佛也得到了同等的释然。这就是节制的魅力。
归有光的《项脊轩志》一文结尾仅一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多少生命的喟叹、人生的叹惋都已在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影中寂然而生,寂然而逝。只字不提思念之切,只道树在生长,不言情而情无限,言有尽而意无穷,足可见得节制之妙。
诚然,写作需要情感的投入,能量的燃烧,有的作家甚至以生命写作,发出声嘶力竭的宣告呼喊。苏格拉底说,“节制是爱欲的至高形式。”我想说,节制也是写作的可贵品质。节制不是一概而论的冷漠克制,而是写作的控制力,避免细腻铺陈化为琐碎的平庸,避免顾影自怜成为叙事的主调,避免情感泛滥而成为廉价的抒情。它使得我们在冷静的叙述与炽热的感情间保持一种平衡且持续的状态,既逃脱冷漠的淡然,也能在冷静的描写中寄寓感情;既能与炽热的表达布下读者易于接受的距离,也能避免一味肆意地宣泄。节制往往给读者腾出珍贵的留白空间,促使读者打开文字褶皱,发现蕴藏在文字表层之下的丰富意蕴,从而真正达成和文本、和作者的對话交流。
写作犹如烹饪,一味加进去各类作料,让作料们占据味觉,食材本身终将被忽略,从而失去美食的意义。如果我们写记叙文或散文,不再一味追逐煽情效果,叙事也好,抒情也好,讲究一下节制的艺术,方能进入到写作的更高层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