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玉苗
哲学听起来有些玄妙,尤其对于涉世未深的儿童而言,它似乎是一门没有用的学问,你无法用哲学立竿见影地换取看得见的成绩。
但事实并非如此,哲学并不是哲学家的专属,它属于任何人,它是我们人类漫长生命之旅的导航仪。我们需要哲学,儿童也需要哲学,它是维他命,是必不可少的微量元素,它应该成为儿童、少年精神骨骼的重要组成部分。
为儿童书写哲学故事需要勇气,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掉进“说教”的洞穴;为儿童创作哲学童话需要智慧,那些哲理要用儿童熟悉的语言来写,点点滴滴地浸润在生动的情节里。薛涛勇敢且智慧地为孩子们写了十本哲学童话。
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等着书到家。没有读任何评论,没有外在信息介入,完全“素读”,带着一个普通读者的节奏和感觉,走进薛涛的故事。故事呈现的美感伴随着痛感,关于成长,关于死亡,关于情感,关于谎言,关于奉献,关于承诺,关于自我认知……这是薛涛一贯的style,不避讳呈现真实的人性,不刻意美化真实的生活,他愿意以自己全部的热忱和诚意使儿童文学作品散发光辉。不草率,不敷衍,对文字苛求,对童年充满敬畏,他是用一种伟大的精神来写儿童文学的作家。字里行间都藏着深情,藏着哲思,藏着力量。
《像青蛙一样长大》的文字不多,但我读出了爱的真谛和生命传承的深意。小青蛙长大了,不再用老青蛙教给他捕食昆虫的方法,他丢掉了自己的尾巴,不再是一只蝌蚪。故事中的小青蛙失去尾巴那天心情沉重,满怀悲伤扑通一声跳进池塘,老青蛙静静地等着小青蛙从水里浮上来,说:“想流泪又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就是真的长大了。”
后来,小青蛙渐渐长大,老青蛙越来越老,小青蛙不得不时常等着老青蛙跟上自己的步伐,不得不提醒老青蛙小心梭镖和水靴。再后来老青蛙做出了离开小青蛙的决定,带走了小青蛙小心翼翼藏着的想娶红蜻蜓为妻的秘密。
再后来,当我读到红蜻蜓对小青蛙说:“我该走了……答应我好好活着……”心头的温热瞬间涌入眼眶,泪珠滴落在书页上,瞬间变成浅浅的水痕,像小青蛙不愿意让老青蛙看见的眼泪融化在池塘里……“好好活”是爱的朴素嘱托,是红蜻蜓的心声,也是老青蛙的期望。
故事的结尾没有道破老青蛙和红蜻蜓生命的终结,巧妙运用一个梦境稀释了一切悲伤的气息。盛夏,池塘里哀伤的蛙鸣还在回荡,小青蛙已经是地地道道的大青蛙了。成长就是不断的舍弃,也是不断崭新的相遇和别离。成长和变老都不需要太着急,日子悄悄把岁月刻进生命的年轮,无论你是否愿意。
《像青蛙一样长大》是让我流泪的哲学童话,我开始认真思考“成长的哲学”:丢掉“尾巴”,哀而不伤,边成长,边思考,边遗忘,边纪念,边“好好活着”。一个孩子在最好的年纪遇见哲学,将其化为一颗特殊的种子埋在心灵的深处,总有一天种子会发芽长大变成对抗生活有限性与偶然性的武器。叔本华所谓的痛苦,不是让我们绝望地认为人生无法继续,而是揭示了一种最差的可能,预言了一切的苦难。倘哲学的疫苗注入体内,再大的苦痛,我们也可以勇敢面对。
《稻草人》中的主人公稻草人和乌鸦的情意弥足珍贵。和许多作品不同,这篇童话的故事结局不是王子与公主过上了幸福生活式的“大团圆”,而是由于“稻草人”的生命幻灭和“乌鸦”的决然离去,笼罩着凄婉的悲剧色彩,“稻草人”和“乌鸦”的生命于浩瀚蓝天画上终止符,美得以永恒……薛涛勇敢地把“美”撕碎了给大小读者看,在我们感受到痛感的时刻,又及时转换跳脱给予读者温柔的抚慰。他在写故事时,生命是在场的,儿童是在场的,所以文字是会呼吸的,是有温度的。言有尽,而意无穷,当我合上书的时候,意犹未尽,思考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向着远处荡漾。真正的哲学无关高深莫测的结论,多是从日常的点点滴滴,窥见世界的奥秘。这样的阅读有些“烧脑”,但让人欲罢不能。
人间事芜杂纷繁,生老病死,杂七杂八永无止境,改变才是唯一的不变。河流奔涌,我们再也无法让自己的双脚踏进同一条河流,坑坑洼洼是生活的本质,千疮百孔被光鲜掩盖才是真实。心灵有弹性的人不是没有苦痛,而是能在“苟且”与“诗意”之中做出理智的判断和选择,能够快速跳入和跳出。那些豁达开明之人的气场,其实就是他们的哲学气质。王蒙写过一本书,名叫《我的人生哲学》,里面有这样一句话:“为自己创造不只一个世界,因为一个人需要的世界不只一个。”
从个人的角度来说,哲学将你的所有感受和经历,做以梳理和总结,输出的就是一个健康的人生状态。哲学潜在的力量和自信,让你的思维活跃和流动起来。看到近处的不堪,接纳当下的残缺,也坚定地相信世事终将变好,若未好,则未了。
《上树猴子与上网老熊》讲述了猴子与老熊的友情。猴子为报答老熊的搭救之恩,经常从山北过来给老熊讲故事解闷儿。这个有故事的秋天,是老熊最满意的秋天。后来猴子送电话、手机、电脑给老熊,用这些产品替代他给老熊讲故事,两个好友渐渐疏远。最后,猴子再次陷入困境,是老熊解救了他,两个人在阳光照耀的核桃林坐下来,猴子又开始给老熊讲故事了。
这个现代寓言具有讽刺意味,电子产品的介入,让我们深刻体会到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你我隔着千山万水,不是生与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和你面对面,你却在玩手机。手机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模式,人与人之间的“虚假陪伴”也越来越多。
我曾在高铁上看到一对父子,孩子因第一次乘坐兴奋异常。“爸爸,你看那有棵树!”“哦,是啊,有棵树。”爸爸头也不抬。过了一会儿,孩子再次兴致勃勃地指着窗外:“爸爸,爸爸。”说着摇了摇爸爸的手臂,“你看,你看又有一棵树,树上还有鸟儿!”“嗯,你好好看,看鸟。”爸爸头也不抬地敷衍道。列车继续前行,那个孩子一直望着窗外,再也没有打扰一直拿手机打游戏的爸爸。
陪伴的质量不应该以时间的长短来计算,而是以陪伴的过程中是否做到了全心全意来考量。如果没有情感的投入,身在曹营心在手机,这样的“陪伴”不如“不陪”。故事里的交往哲学、陪伴哲学引人深思。“有一个孩子每天向前走去,他看见最初的东西,他就变成那东西,那东西就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在那一天,或者那一天的一部分,或者几年,或者连绵很多年。”我相信,读过“猴熊寓言”的孩子长大以后,当他们陪自己的孩子乘坐高铁时,一定会放下手机陪孩子看树、看鸟、看途中的风景。这看似无用的哲学和看似无用的阅读,却在孕育着未来的幸福。
薛涛的故事就是这样在清浅中隐藏深刻,在朴实中饱含深情。十部哲学童话都是短篇,但精短之中蕴藏着他独到的匠心,以及对文字的一丝不苟。文本的结构和情节都有很高的水准。他用理性的妙笔为孩子们的童年点燃智慧的哲学灯盏。
梅子涵先生曾说:“给孩子的书应当是很好的!因为这是他们最初的故事,最早的颜色,最难忘的太阳升起和照耀。这样的每一个故事的美好,兴许就是他们后来天天的心情,是他们的性格和人品,是他们隐形的翅膀和飞行的方向,是他们显示给世界的美丽,也会是他们可能赋予世界的情怀和格局。”
我想薛涛的哲学童话,做到了。
哲学是人性和美之间的桥梁,是童年通向未来的指南针。从此岸到达彼岸,我们需要哲学的眼光;从彼岸返回此岸,我们需要人性的关怀。
阅读是抵达,是返乡,也是一次次心怀感恩地欣然启程。我们的躯壳迟早会干瘪枯萎,思想却可以抵达永恒。感谢薛涛给我们带来了感动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