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吉强
聚福山下生活着一位奇人,叫钱春玉。他有一支神奇的笛子,能够让原本在悬崖峭壁上安家的岩蜂飞到他家屋檐下筑巢。钱春玉一家就靠卖岩蜂蜜为生。
由于岩蜂酿的蜜营养丰富,保健功效显著,因此到钱春玉家来购买蜂蜜的人络绎不绝。有时候禁不住人们的软缠硬磨,钱春玉还会取出笛子吹上一曲,每到此时,那些岩蜂就会随着他的笛声翩翩起舞,场面相当壮观。
这天,县太爷孙成专程来到钱春玉家参观岩蜂。落座寒暄了几句,孙成提议请钱春玉吹上一曲,好让他一饱岩蜂跳舞的眼福。钱春玉答应了,回屋取来了那支笛子。
哪承想,钱春玉刚刚吹了几个音符,那些岩蜂突然像是疯了一样从蜂巢中冲出来,在院子里乱飞乱撞。钱春玉吓了一跳,今天这些岩蜂怎么了,咋像是中了邪?他赶紧停止吹笛。岩蜂们这才安静下来,陆续飞回到蜂巢中。
孙成脸上有些挂不住,认为钱春玉故弄玄虚不给他面子,哼了一声,对他说:“钱老板,平民百姓来的时候,你让这些岩蜂跳得那个欢实,又是飞,又是摇摆舞;我跋山涉水大老远地赶来,为的就是一睹奇观,你却让这些畜生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存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钱春玉听罢,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赶紧赔着笑脸解释道:“孙大人千万不要生气,都怪我刚才准备不周,吹笛子时气用得过了,笛声有些走调。我现在再重新吹一次,您就等着看好戏吧!”说完,他屏息静气,把笛子凑到嘴边,沉稳地吹起来。
谁知,他的笛声响起后,那些岩蜂又像是疯了一样从蜂巢里飞出来,先是东一头西一头地瞎碰瞎撞,后来干脆齐刷刷地冲坐在树荫下的孙成飞了过去。孙成一看不妙,捂着头拔腿就跑。但人哪能跑得过蜜蜂?岩蜂很快就追上了他,在他脸上、脖子上狂蜇一气。
孙成还没跑回驿馆就昏死了过去,幸亏镇上有一位专治蜂毒的土郎中,用土办法把他救活过来。他的命虽然保住了,但却留下了浑身奇痒难受的后遗症。
孙成勃然大怒,先是派衙役把钱春玉养的岩蜂一把火全给烧了,接着又把他抓起来关进了大牢。了解孙成的人都暗自替钱春玉捏了一把汗,以他睚眥必报的性格,钱春玉这条命恐怕是保不住了。
被关进大牢后,钱春玉怎么也想不明白,一样的笛子,一样的曲谱,一样的吹法,以前笛声响起时,群蜂欢欣,闻笛而舞,可这次呢,群蜂却像是中了邪的恶魔,见人就蜇。
正当钱春玉大惑不解时,他的儿子钱忠买通狱卒前来探监。见到爹爹,钱忠扑通一下就跪下了,痛哭流涕道:“爹爹,孩儿不孝,都是孩儿害了你啊!”接着,钱忠讲了实情。
原来,几天前钱春玉外出办事,忘记给盛放那支笛子的木匣上锁,钱忠发现后,玩心大起,就偷偷把笛子取出来,学着爹爹的样子吹起来。因为他吹得根本就不成调,岩蜂当然也就不会听他指挥。他大失所望,把手一挥,本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哪承想笛子却从手中飞出去,掉进了猪圈里。他大惊失色,赶紧跳进猪圈将笛子捡出来,仔细一瞧,上面已沾满了猪的便溺。他怕爹爹回来后责骂他,就把笛子用水胡乱冲了一下,又放回到了木匣里。
听完儿子的讲述,钱春玉叹了口气,埋怨道:“唉,我的傻孩子,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啊?这支笛子,最怕的就是污秽之物,一旦被浸污,吹出的笛声就会掺杂污秽之气,这正是导致岩蜂发疯发狂的原因啊!”
听了爹爹的话,钱忠失声痛哭。钱春玉安慰了他一番,让他想办法把这个情况通过狱卒转告给县太爷,希望县太爷能够开恩。
谁知孙成根本就不相信他们的话,很快就把钱春玉判了个斩立决。
行刑这天,孙成亲自监斩。钱春玉害得他浑身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噬咬,他要亲眼看着他的人头落地,以消心头之恨。
午时三刻,孙成隔着桌案扔出一支签子,大喝一声:“行刑!”
眼看着钱春玉就要人头落地,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刀下留人!”
人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拨开人群挤了出来。他来到孙成面前,双膝跪倒,说道:“老爷,草民叫孟河,和钱春玉是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伙伴,如今我们两人即将阴阳相隔,草民有几句话想对他说,请老爷恩准!”
孟河话音刚落,就听跪在断头台上的钱春玉开口说道:“老爷千万不要听他一派胡言,我和他根本就不认识,请老爷立刻下令行刑,小民只求一死!”
这话一下把孙成给说愣了,一个说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伙伴,另一个却说根本就不认识,到底咋回事?
孙成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他很想看看两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于是就点头答应了孟河的请求。
孟河走上断头台,来到钱春玉身旁,还未开口说话,钱春玉却先说道:“好啊小河子,你小子最终还是找上门来了,现在我遭报应了,你能亲眼看到我人头落地,这下该满意了吧?”
孟河听罢摇了摇头:“春玉大哥,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你寻仇的,而是来看你的。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也与你没关系,是我活该倒霉。当年我那么对你,就该遭这样的报应!”钱春玉冷笑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原来,这个钱春玉并不是聚福镇本地人,而是从聚福山那边一个叫孟家庄的村子搬过来的。孟家庄离聚福镇一百多里路,要翻好几道山梁。他和孟河是邻居,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而且家庭遭遇差不多,都是在十六岁上没了爹娘,相互帮衬着过日子。有一天,两人上山采岩蜂蜜,孟河负责往下放绳梯,钱春玉负责踩着绳梯下到岩蜂筑巢的地方割蜂巢。开始时一切都还顺利,可就在钱春玉来到蜂巢旁,点燃火把准备把岩蜂熏跑时,不幸发生了──绳梯突然断了!钱春玉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一百多米高的悬崖上坠下来。他心里想,这下可完了!哪承想,他命不该绝,在掉落过程中先后在两棵大树的树冠上弹了一下,然后一头扎进了山下一个深潭里,被一个过路的老人救了上来。
老人听钱春玉讲了他和孟河的遭遇后大为同情,从随身携带的褡裢里取出两支一模一样的笛子和一张曲谱,对他说:“這两支笛子你和孟河一人一支,可惜曲谱只有一份,回家后你抄一份给他。按照曲谱吹笛子,会有神奇的事情发生。不过有一点儿要切记,笛子千万不要被污秽之物沾染,否则将有祸事临头。”
钱春玉小时候跟着他舅舅学过吹笛子,也识得曲谱,因此就按照曲谱吹了起来。
他刚吹了没一会儿,就见一群黑压压的东西从山崖上冲下来。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岩蜂群。他吓了一跳,赶紧停止吹笛子,躲进灌木丛中藏了起来。蜂群又四散飞走了。
等蜂群飞远后,他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又吹笛子,蜂群又聚拢回来,在他的头上盘旋。钱春玉见蜂群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就大着胆子站起身,一边吹着笛子一边往山下走,没想到蜂群竟然跟着他下了山。
到家后,他停止吹笛子,那群岩蜂就飞到屋檐下筑起了巢。钱春玉大喜,那个老人给的笛子原来是宝贝啊!
日头偏西的时候,孟河回来了,他发现钱春玉没死,高兴得手舞足蹈。
钱春玉把自己的离奇遭遇给他讲了一遍,开始他还不信,后来看到屋檐下聚集的蜂群,这才相信了。
钱春玉按照那个老人的嘱咐,把另一支笛子给了孟河,可在为他抄写曲谱时,他却动起了歪心思。他心里想,如果孟河学会了吹这支曲子,他一定也会上山引来蜂群筑巢,而山上的蜂群数量是有限的,他多引一群,自己就少引一群,差点儿搭上命才换来的笛子和曲谱,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这样想着,他就偷偷改了几个音符,然后把抄好的曲谱送给了孟河。
在孟河家那间低矮的小屋里,钱春玉教他一直教到大半夜,终于教会了他吹笛子。第二天一早,两人相约一起上山引蜂群。为了防止笛声相扰,钱春玉去了南山,孟河去了北山。快到晌午时,钱春玉引着一群岩蜂回来了,而孟河却因为吹的是错误曲谱,被岩蜂蜇得头大脸肿。
当钱春玉引回来第五个蜂群的时候,孟河不死心,独自一人拿着笛子上了山,结果再次受到蜂群攻击,从悬崖上跌进了山涧。
钱春玉得到消息后,怕东窗事发受到官府追究,就带着自己那支笛子翻山越岭来到了聚福镇,在聚福山下安了家。
而孟河呢,跌下山后并没摔死,后来他就潜心研究音律,发现自己的曲谱原来被钱春玉动过手脚。当时他非常寒心,不明白被自己视为亲哥的钱春玉为啥会这样对他。经过一番努力,他不但把钱春玉做过手脚的地方修正了过来,而且还独创了几首曲子。多年后,他听说聚福山下住着一位靠吹笛子养蜂的奇人,猜想应该是钱春玉,于是就辞别家人,翻山越岭来找他,打算和他一叙旧情。没想到刚到福来县,就赶上县太爷要杀人,而且要杀的,正是他要找的钱春玉。
孟河扶起钱春玉,诚挚地说道:“春玉大哥,当年的事我一点儿也没记在心上,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你帮我我助你,那种情谊,至今我都难忘。你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钱春玉还是低着头不吭声。
站在断头台下的钱忠便哽咽着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孟河听罢,说道:“你等着,我这就去向县太爷求情!”说完,就跳下了断头台。
孟河来到孙成面前,双膝跪倒,说:“大老爷,蜂群之所以攻击你,是因为钱春玉的笛子出了问题,还请大老爷能大慈大悲,宽恕了他!”
孙成听罢,把桌案一拍,怒道:“宽恕了他,那我浑身奇痒的罪岂不是白受了?!”说完,不顾自身形象,众目睽睽之下把手伸进衣襟挠起了痒。
孟河驱步上前,掀开孙成的衣袖看了看,胸有成竹地说:“若是我能治好你的痒病,你能否饶过钱春玉?”孙成已被奇痒折磨得生不如死,听孟河这么说,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孟河又说:“你闭上眼睛,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睁眼。”
说完,孟河从怀里取出笛子,站在桌案前气定神闲地吹起来。不一会儿,一群人们从没见过的蜜蜂从远处飞来。那种蜜蜂,个头有金蝉那么大,全身褐红,眼睛凸鼓,样子特别吓人。蜜蜂在人们头上盘旋,发出刺耳的嗡嗡声。孟河笛声一转,又换了一首曲子。只见那些蜜蜂排起队伍,挨个飞到孙成的额头上,把尾部的蜂针刺入他的肌肤。一曲终了,蜜蜂们四散飞走。再看孙成,经过以毒攻毒,痒病已完全祛除了。
孙成说话算数,免了钱春玉的死罪,但他胸中恶气难消,还是下令让衙役打了他一百大板。
后来,孟河要把自己的那支笛子送给钱春玉,钱春玉执意不要。
想起自己往日的所作所为,再和孟河一比较,钱春玉不禁流下了羞愧的眼泪。
选自《民间文学》20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