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代文学史著中的新诗

2019-04-19 12:12张晓霞
文学教育 2019年4期
关键词:新诗

内容摘要:本文梳理与考察了二十年代重要文学史著中的新诗论。二十年代文学史著在关于新诗的评价上主要有以下三大特点:一是侧重从诗歌艺术形式来关注新诗,关注新诗体式;二是以客观呈现,理性分析的态度来评价新诗,具有史的价值;三是以中国文学史为视野来看待新诗,赋予新诗合法性。但也存在缺乏全面整体系统分析,未揭示出内在规律等问题。

关键词:二十年代 文学史著 新诗

新诗自1917年前后发生到二十年代,短短十年来经历了由发生、发展至成熟的历程。所谓新诗,是相对于旧诗而言的。“新”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新的语言——白话入诗。二是新的形式——无韵诗,打破中国传统诗歌的押韵。三是新的节奏与句式。打破中国传统诗歌的五言七言,律诗绝句,字数不定,句数不定,非常自由。胡适是新诗的倡导者,也是新诗的最初尝试者,著有《尝试集》,《尝试集》是第一部新诗集,首开白话新诗风气之先,随后周作人、沈尹默、俞平伯、郭沫若、徐志摩、闻一多等在积极实践创作。《新青年》《每周评论》《晨报副刊》《新潮》《少年中国》《星期评论》等报刊杂志都要刊出新诗,到五四前夕,新诗兴盛起来。

文学史著,是研究文学的历史著作,是以研究文学历史发生、发展过程规律为主要任务的著作,是从总体综合的角度评述文学,从史的角度对作家作品做出史的评价。能够写进文学史著的作家作品文学潮流一定是具有相当影响与成绩的。所以很有必要考察一下“新诗”这种出现在二十世纪初的诗的新现象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文学史著中?新诗是怎么进入文学史的?20年代的文学史对于当时出现的文学新兴产物是如何介绍与评价的?关于新诗的描述是从什么角度、视野、按照什么样的标准进行的?有什么样的特点?……这一系列问题,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这样的课题对于从事现当代文学史研究和教学的人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对今天的文学史重写也有一定的价值与启示。但笔者查阅了知网、人大复印资料、博硕士论文库的相关资料,发现对这些问题的研究与关注很少,缺乏完整系统的梳理。有鉴于此,笔者试图对20年代文学史著中关于新诗的以上问题进行史料的钩沉与梳理。

二十年代的重要文学史著主要有胡适的《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上海.申报馆.1922年),凌独见的《新著国语文学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23年),胡毓寰的《中国文学源流》(上海.商务印书馆.1925年),谭正壁的《中国文学史大纲》(上海.光明书局.1928年),《中国文学进化史》(上海.光明书局.1929年),赵景深的《中国文学小史》(上海.光华书局.1928年),本文试图对以上文学史著作中的相关新诗论进行考察与梳理。

胡适不仅是新诗的尝试者,更是理论倡导者,20年代最早将新诗写入重要著作的当属胡适的《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此著出版于1922年。胡适在这本书里的最后章节对新诗进行了评价。他认为“文学革命在建设方面有两件事可记,第一,是白话诗的试验。第二是欧洲新文学的提倡。”[1]256胡适把白话诗的试验看作是文学革命在建设方面的重大事件,充分肯定了白话诗的存在,并且预料“十年之内的中国诗界定有大放光明的一个时期”[1]263从后面的新诗发展来看胡适的预测是很正确的。在具体评价新诗时,胡适认为早期新诗是“像缠过脚后来放大了的妇人”“鞋样上总还带有缠脚时代的血腥气”[2]5认为新诗是从旧体诗发展蜕变而来。没有脱离旧詩词的气息,“免不了过渡时代的缺点”。[3]93胡适对新诗在当时的地位、发展趋势及局限性进行了评价,虽然简短,但客观而有见地,对后面关于新诗的评论有较大的影响。

凌独见的《新著国语文学史》是一部“语”为主的文学史,首先以“通论”和“本论”两篇讲述文学的定义、起源和作用,文学史的目的,国语文学史的范围、时间区分等问题,然后按时代叙述了自上古至民国早期的国语文学史。在本著第六编《中华民国》这里,凌独见对新诗作了介绍与评述。他认为“自新文学运动以来,诗的方面起了一个大革命,结果,产出一种新体诗;这种新体诗是旧诗的解放。”[4]320他把当时的新诗体分为三个时期:民国六年、民国七年的诗为新体诗的第一期。初看上去似乎是簇斩全新的,但仍在旧诗词的窠臼中。民国八年的诗“脱离了中国旧体诗的范围,却又传染了西洋诗东洋诗的色彩。此为第二期;”“第一期第二期是新诗的儿童期”。[4]320“将来中外诗结婚之后,产出来的新诗,上不像诗,中不像词,下不像曲,介乎诗词曲之间,而兼有诗词曲之长的新体诗,是为新体诗的第三期。是为新体诗的成人期”。[4]320凌著认为早期新诗要么未脱旧诗诗词的气息,要么传染了西洋诗东洋诗色彩,是不成熟的诗歌,并对未来新诗进行预测与想象,新诗的成熟是要有“诗词曲之长”,显然是在传统格局中想象新诗。他说“新诗是要有旧诗做根底的,不是没有素养的人所能动手的,不要轻易发表那未成熟的作品,接受反对者的口号”。[4]320由此可见,凌著在编写文学史著时已关注到了新体诗,并对新诗作了文学性个人性的带有保留态度的点评。

胡毓寰的《中国文学源流》是一本“文学史”和“文学读本”的混合著作。书自文学创始起,至新文与新诗止。在此书的最后一章提到了当时的文坛新鲜事件新诗。胡著认为中国文学发展到新文新诗,是“发生空前之一大革变矣!”[5]326并举例胡适、沈尹默、周作人等的新诗为证,虽未对新诗作过多地评价,但已把新诗放到了自古至今的文学发展之长河中,认为新诗是文学发展路上的大变革,给了当时还不算成熟的新诗在文学发展史的位置。

谭正璧是民国时期相当有影响的文学史家,在二十年代写有两本文学史著《中国文学史大纲》(1928年)《中国文学进化史》(1929年),在这两本史著中都关注到了新诗。谭著认为在新文坛的初期,诗歌占有重要地位,并设置专节列举了大量当时的新诗新人与作品,体现了本书对新诗的客观态度。在《中国文学史大纲》一书中,对未来文学进行了推测,认为“诗歌之所以为目前多数人蔑视,大都因为修辞太不讲究而无声律,所以因不能唱而减少欣赏性。此后只须用相当的修辞,使音调自然的和谐,而时创新意,则诗歌必不至于中绝。”[6]161-162旧体诗词虽有人坚持但“必不能夺去新诗的地位和价值。”[6]161-162在此分析了当时新诗受到蔑视质疑的原因,并对新诗创作存在的问题提出解决的看法:“须用相当的修辞”,需“时创新意”,这样一定有属于新诗的地位和价值。

赵景深的《中国文学小史》对新诗进行了总揽式的概述,他认为在当时发生发展了十多年的新诗有四大变迁:最早的新诗未脱旧诗词气息,是缠足妇人放大的脚,此观点沿用了胡适的观点;“此后便是无韵诗,以康白情《草儿》及俞平伯《冬夜》为代表。”[7]208再后便是小诗如谢婉莹、宗白华等;最后便是盛行的西洋体诗,郭沫若《女神》是开端,徐志摩的诗是成功的,新月派如闻一多,梁实秋等都属于西洋体诗。显然,赵著对新诗发展的描述采用的是一种文学进化论的思维,将新诗进行进化链条式的归纳为四个阶段,能使阅读者一目了然,方便总体了解接受。但二十年代新诗创作流派纷繁,创作兴盛,动态变化,即便是同一个诗人的诗歌创作较后期的创作也是不一样的,也一直在发生变化,因而将新诗进行简单的归类,有些简单粗糙。其次,赵著对新诗作家创作的精要与特点进行了阐释勾勒。如认为康白情《草儿》“松散有如散文”,俞平伯《冬夜》“时谈哲理,玄妙莫测”,汪静之《蕙的风》等以”清纤的文笔写婉妙的心情“,谢婉莹受了泰戈尔《飞鸟集》的影响”,西洋体诗“节奏,韵都以西诗法则为归”。[7]208这些评点语言生动形象,简洁明快而又画龙点睛,对以后的相关新诗评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从对二十年代关于新诗有关注的几部文学史著的梳理来看,二十年代文学史著在关于新诗的评价上主要有以下三大特点:一是侧重从诗歌艺术形式来关注新诗,关注新诗体式;二是以客观呈现,理性分析的态度来评价新诗,具在史的价值;三是以中国文学史为视野来看待新诗,赋予新诗合法性。

新文化运动的核心就是白话文运动,提倡打破传统的文言文写作,采用白话写作,白话入诗。诗语和诗歌形式的发展变化,理所当然会倍受关注,对新诗关注的焦点在诗体形式这是二十年代文学史著关于新诗评价的第一个特点。凌独见的《新著国语文学史》关注新诗的体式,认为新诗“是不拘定格律的,有什么话?做什么诗?有多少话,做多长的诗;篇无定句,句无定字,他的形式,似散文而有音节,似旧词而无定字,大约介乎旧诗词曲三者之间。”[4]320-321凌著从诗歌形式的角度出发对新诗进行评价,把新诗分为儿童期与成人期。其他的史著也主要是从新诗形式的角度进行介绍与评点。如赵景深的《中国文学小史》,谭正璧的《中国文学进化史》,胡毓寰的《中国文学源流》等都不约而同地把对新诗的关注焦点放在形式上,也就是关注新诗的语言、长短、节奏上,关注新诗在文学体式上的革新。这与建国后一时期文学史评价过分注重思想性有显著的区别。此外,此时期文学史都注意到了新诗形式虽受外国文学思潮尤其是外国诗歌的影响,但根基却是传统的,是从传统中来的。如凌独见的《新著国语文学史》认为新诗的成熟期应是发展到“兼具诗词曲之长”,要做好新诗必须有旧诗做根底。胡适的《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谭著《中国文学进化史》、赵景深《中国文学小史》认为初期新诗尚未脱传统诗词气息,也都是从新诗体式的角度来说的。

以客观呈现,理性分析的态度评价新诗,是二十年代文学史著的又一特点。二十年代的文学史著对新诗现象作了比较客观的叙述,相对真实地反映了当时新诗的面貌,采取了尊重诗歌本身发生发展事实的科学态度。谭正璧在《中国文学进化史》的序言中讲到“我自以为本书的特点,就是不以历史为文学,不叙载道的古文。……我这次抱了采用现成主义,叙述作家的身世,作品的内容,在别人著的文学史上或其他的书本上有使我读了满意而这为本书需要的,往往不很更改,照样录入。”[8]2-3谭著在二十年代的两部文学史显然是持这种“现成主义”的态度。书中对新诗发展变化作简略的描述,接着列举了大量当时主要的新诗新作,几乎未作评价,只是罗列。可以说是对新诗坛的客观呈现。

赵景深的《中国文学小史》对新诗发展变迁进行概述,每个阶段举例典型新诗代表诗人诗作,略作评价。如其中对无韵诗的评价:“此后便是无韵诗,以康白情草儿及俞平伯冬夜为代表,此二书前者每多松散,有如散文,后者时谈哲理,玄妙莫测,梁实秋闻一多作草儿冬夜评论,指摘甚当。徐玉诺将来之花园是以几十天功夫作成的,其草率可知。汪静之蕙的风,焦菊隐夜哭,湖畔诗社湖畔,及刘延陵的诗以清纤的文笔写婉妙的心情,颇为一般少女所喜爱。”[7]208

其他二十年代文学史著对新诗的评价也大都如此,对诗人诗作的品评重客观呈现,重诗体形式,略微谈到内容。即便是评论诗作内容,也是就诗歌本身内容的理性分析,没有所谓思想意识形态方面的评价与取舍。可以说,二十年代的文学史著在评价新诗新作时,是以新诗创作本身的实绩特点为依据,是客观理性的,对新诗的文学价值持一种谨慎的保留态度。也正因为这样,这些文学史著关于新诗的评价具有了史的价值。

以中国文学史为视野来看待新诗,这是二十年代文学史著的第三个显著的共同特点。二十年代,新诗作为一种新文学现象刚刚出现,文学史关注到新诗,并且都把之纳入到了中国文学史发展的轨道上。凌著《新著国语文学史》叙述了自上古至民国早期的国语文学史,全书总共六编,把新诗放在了第六编《中华民国》这一编里;胡著《中国文学源流》专论中国古代各大文学流派,从文字之创始,诗歌谣到小说戏曲白话文,一共二十五章,本著最后一章是《新文与新诗》,认为这是中国文学发展演进中的空前大变革之一。谭著《中国文学进化史》共十二章,从中国文学的初幕——文学的起源,诗三百篇、屈原、楚辞到第十二章——新时代的文学,谭著以文学进化史观梳理了中国几千年文学的发展变化。在第十二章分专节《鸟瞰中的新文坛》这一节,评价了诗歌,认为新诗已在新文坛初期占据了重要位置。正如谭著的书名所示,谭著遵循的是进化的观念,把新诗认定为中国文学发展进化的最后一个阶段(就当时而言)。赵景深的《中国文学小史》全书共三十三章,从屈原宋玉到清代诗文,到近十年来的中国文學,对中国文学史进行梳理,在第三十三章《最近十年的中国文学》概述近十年中国文学在诗歌、小说、戏剧、散文等方面的创作与变化。显然也是把新诗放在了中国文学史的发展框架内。

从以上对二十年代的几部重要文学史著的梳理中我们不难发现,二十年代的文学史著不仅关注到了新诗,并且把新诗放在了中国文学发展的轨道上,不约而同地认为新诗是中国文学进化演进的结果,把新诗放到宽广长远的历史背景上来作时代观照。这起到了一个显著的作用,那就是为新诗在中国文学历史长河中找到了坐标点,赋予现代新诗合法性!

当然,二十年代关于新诗的文学史著撰写也存在一些不足。首先,对具体诗人诗作,少有展开翔实的描述和综合评价,对新诗的勾画都局限在新诗体式的发生发展上,尚未给以全面整体的分析。其次,它们只初步概述和呈现了新诗及新诗现象,仅停留在几乎表层现象的铺叙,而未深入到内里,未能揭示出内在的规律,缺乏系统完整的考察而主要是就具体诗人诗作的就事论事;再次,这些文学史著都是着眼于新诗与传统尤其是与近代文学的历史变迁关系的梳理,现代新诗研究尚未从中国文学整体研究中分离,或者简单一点来说,对新诗的关注还只是蜻蜓点水,稍有染指。这当然跟当时新诗刚刚出现,属于同时代同步的考察有关。这就留待日后的文学史去完成。

参考文献

[1]胡适.胡适文集(3).胡适文存二集[M].欧阳哲生编.北京大学出版社.北京.1998年.

[2]胡适.尝试集.再版自序[M]胡适全集第10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

[3]胡适.五十年之中国文学[M].上海.申报馆.1922年.

[4]凌独见.新著国语文学史[M].上海.商务印书馆.1923年

[5]胡毓寰.中国文学源流[M].商务印馆.上海.1924年

[6]谭正璧.中国文学史大纲[M].光明书局.上海.1927年

[7]赵景深.中国文学小史[M].光华书局.上海.1929年

[8]谭正璧.中国文学进化史[M].光明书局.上海.1929年

基金项目:本文系课题《“互联网+”背景下高职院校文学类课程微课开发与应用的研究与实践》(课题号:GXGZJG2016B150)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作者介绍:张晓霞,广西科技师范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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