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晨钰
纽约上东区的天际线
上东区的妈妈们如果知道自己被当成母猩猩观察,大概会甩开手里的爱马仕铂金包,蹬掉脚上的Jimmy Choo高跟鞋,将那个“不长眼”的家伙群起而攻之。
2015年,一本有关上东区妈妈的田野调查笔记《公园大道上的灵长类动物(The Primates of Park Avenue)》在美国出版,作者是薇妮斯蒂·马丁(Wednesday Martin)——一位毕业于耶鲁大学的人类学博士,前上东区妈妈之一。今年,该书有了中文版,译名变成了更为挑动女性神经的《我是个妈妈,我需要铂金包》。
2004年,为了孩子能上一流公立学校,薇妮斯蒂 ·马丁跟金融家丈夫决定,从曼哈顿西村搬到上东区学区房。前者是纽约最出名的文化街巷,后者则相当于金钱与权力的金字塔顶端。
薇妮斯蒂在上东区生活了将近6年,她使出浑身解数走进那个贵妇妈妈群,近距离观察她们的育儿生活。
在这个圈子里,妈妈们一手牵着“最成功”的孩子,一手拎着8000美金起的爱马仕铂金包;一边在会员费高昂的健身房疯狂运动,一边在深夜入睡前喝酒吞下抗抑郁和有助安眠的处方药;在慈善晚会上一掷千金的同时,内心却暗暗盘算不知今年丈夫会给自己多少“年终奖金”……
这本回忆录一出版,就自带上东区耀眼金光。跟曾经大热的电影《穿普拉达的恶魔》《保姆日记》一样,这些题材无一不满足寻常人对顶级富豪生活的窥探欲。在亚马逊网站上,有人说这本书让人看到了一个奇异、惊人的顶级富豪生活。薇妮斯蒂在书中塑造的“可怜的富婆”形象戳破了上东区妈妈们的体面生活,但有不少自称住在上东区的读者认为,书中显然有杜撰成分,很多细节有些过时。
尽管书中并未完全精确描绘出上东区妈妈们的生活,但上东区妈妈们在实现阶级跃升、巩固已有阶级地位和既有利益过程中的焦虑还是让人感同身受。豆瓣评论中,有人这样写道:“全世界妈妈的焦虑都是一样的。”
不过是搬了个家,薇妮斯蒂就觉得自己成了只落单的母猩猩。
她在纽约生活了快30年,從长岛一路搬到西村,然后踏进了上东区。在接受《纽约邮报》采访时,薇妮斯蒂认为:“这(上东区)是我见过的最迷人、最疏远、最独立的世界。它是纽约的一个独立部落。”
想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地方拥有一幢房子并非易事。尽管薇妮斯蒂和丈夫为了在上东区拥有一套房子而卖掉了自己的联排别墅,可有经验的房产中介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薇妮斯蒂还是个没做好准备的“外来者”。
在上东区就连中介都有不少背着香奈儿包,穿着大牌套装。薇妮斯蒂“文艺女青年式”的打扮显然不够格。她感受到了这种轻慢。第一天看房结束后,她开玩笑跟丈夫说:“如果想找到房子,我得买一个新包包。”
在这里,不同阶层有不同住所。楼盘也分三六九等。初涉上东区房市的薇妮斯蒂第一次知道光是楼盘就有“优秀楼盘”“白手套楼盘”“家庭楼盘”“高级楼盘”等专门分类。所谓“白手套楼盘”是接待人员都戴着白手套,家庭楼盘是指没有亲子乐园,而且可以贷款九成的房子。在众多楼盘中,对住户要求最严格的就是“高级楼盘”,他们要求买主付巨额首付款,不能贷款,还必须证明自己的流动资产至少是房价的三到五倍,甚至十倍。
除此之外,公寓还有“合作”与“共有”之分。前者花了钱却不算真正拥有房子,不过是拥有这幢公寓的股份,平时生活还必须遵守管理委员会设定的各项规定,比如只能在夏天装修房子等。共有公寓则是业主能真正拥有的房子,而且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要在这里买房子,薇妮斯蒂跟丈夫还要经历层层考试,光是申请书就囊括了他们父母和孩子念的学校。
当薇妮斯蒂因为怀孕不得不卧床休息时,7个住户委员会代表走进了她的卧室。这是入住上东区前的临门一脚——一场必须要通过的口试。薇妮斯蒂半个身子掩在被子下面,上半身穿着外套,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下半身却穿着睡裤。好在他们最终通过了这场也许是大学毕业后最严苛的考试,得到的奖励是一个门牌号:公园大道XXX号住户。
经此一役,薇妮斯蒂终于明白:曼哈顿就是靠这种办法建立阶层制度,让每个人乖乖待在该待的地方。
比起铂金包,上东区女人最值得炫耀的奢侈品其实是孩子。
在上东区看房时,薇妮斯蒂发现在每一个公园大道豪宅的客厅里都会放着年轻男孩和女孩的照片,旁边一定会有一张裱好的毕业证书,烫金落款皆是纽约最难进的私立学校。
照片上的孩子们发型一丝不苟,笑容完美,刚好能露出矫正过的牙齿。上东区妈妈们必须拥有的不止铂金包,还有“成功”的孩子。
上东区的托儿所才不是孩子们吃点心玩游戏的地方。如果有些托儿所的所长跟再往上的学校校长关系好,那这些托儿所一定一位难求。为了能更早适应托儿所、幼儿园学习,上东区妈妈们会让才3岁的孩子接受补习,通过口耳相传沟通家教信息……妈妈们甚至要严格规定受孕时间,最好在一、二、三月怀上,因为曼哈顿托儿所喜欢招收十月出生的孩子。
很不幸,薇妮斯蒂的大儿子出生在七月。这是上东区公认的“糟糕的月份”。当她开始给各个托儿所打电话时,等到的回复通常是“不能申请了”。
不过最终,她儿子还是进入了一所很难进的托儿所。因为薇妮斯蒂的嫂子曾把自己的4个孩子送到这家托儿所,还捐了一大笔钱。
妈妈不仅要负责给孩子找学校,还要负责替孩子找玩伴。
薇妮斯蒂的孩子是不配跟别的孩子一起玩的。上东区妈妈圈有自己的准入门槛:下雨天的Burberry风衣、脚上的Lanvin平底鞋、校门外等候的司机……薇妮斯蒂还不够格。她被彻底无视了,没人同她打招呼、聊天,更不会有人回复她和丈夫邀请其他孩子去自家做客的邀请。
这种法则延续了东非狒狒的智慧。阶层低的母狒狒为了享受好点的资源,可以通过服侍高阶层的母狒狒来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在纽约最顶级的社区,这套生存法则依然管用。
一次酒会上,上东区“非常顶级的最高阶层”中的一个男人主动跟薇妮斯蒂搭讪,她似乎得到了最高阶层的认可。这改变了这对母子的命运。
薇妮斯蒂真正开始了上东区妈妈的生活。孩子、社交几乎全部围绕学校展开,她们在这里把孩子送入好大学,结交更高级的人物,“孩子的学校就是她们的一切”。
那些拥有珍贵珠宝饰品的上东区妈妈,几乎个个都在脖子上戴着刻有孩子名字缩写的小牌子,手上戴着代表每个孩子的戒指。
看起来孩子是她们最好的装饰品,其实妈妈们更像孩子的附属品。当这些妈妈出现在通讯录列表中时,她们的名字前缀是:XXX的家长。
上东区,麦迪逊大道,一座位于Prada和Ralph Lauren中间的教堂里正在举办匿名戒酒聚会。来到这里的人差不多都是上东区的妈妈们。
酒是上东区妈妈最好的情人。薇妮斯蒂在書中给出了一个纽约市健康与心理卫生局的调查数据,上东区居民几乎在每项健康指标上都高于其他纽约人,唯独酗酒可能性比纽约其它地区高出三成五。根据薇妮斯蒂的观察,“在上东区带着年幼孩子的人一定会喝酒”。
在上东区当妈妈,“是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高风险职业”。妈妈24小时、全年无休地围着孩子转,成败皆在她们。薇妮斯蒂认为这就是西方有钱人特有的“密集育儿”现象。这种“孤注一掷” 让上东区女人无时无刻不被焦虑摆布。
酒精之外,她们还长期依赖抗抑郁和安眠的药物。中午时分,妈妈们就配酒吞下那些药丸,半夜也会爬起来吃抗焦虑药物,否则再难入睡。
薇妮斯蒂认为上东区女人焦虑最主要根源就来自“很多人的人生以及她们的幸福快乐、存在的价值,都得仰赖她们完全无法控制的人和事物”,其中就包括她们的孩子和老公。
孩子是上东区妈妈的KPI,老公则是视绩效付工资的客户。
有好几位上东区妈妈曾告诉薇妮斯蒂,妻子会有“年终奖金”。这个奖励有时会在婚前协议书中白纸黑字写明白,有时又视丈夫的心情而定。这些钱决定了她们能在慈善晚会上豪掷多少,以及是坐在主办桌还是慈善桌。
“年终奖金”这一细节也是这本书最受人争议的地方。多名生活在上东区的女性读者表示,这是不存在的事情。一位笔名为布莱尔的上东区居民在《ELLE》杂志上发表文章时写道:“在三十多年中,我只在小说中见到过马丁女士所描写的地方。”
在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薇妮斯蒂坚称自己写的全是事实,但并非所有人都会把这种额外奖赏称为“年终奖金”。
不管“年终奖金”是否真实存在,上东区妈妈们的焦虑总不是虚构的。正如《我是个妈妈,我需要铂金包》扉页上写的那样:“这世界就像一个剧场,当前排观众站起来的时候,后排观众也不得不这样做。所以这个世界上很难找到一个不焦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