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坏了的指南针

■王德清

前几天在家里收拾东西，无意间发现了一枚小小的指南针，晃动一下，指针象征性地摇摆了几下，停在了原处，早已失去了指南的功能。睹物思人，指南针的主人是我的岳父， 不觉间他离开我们已整整7年。而这枚坏了几十年的指南针似乎在向我们诉说着上世纪70年代发生的故事……

岳父生于河南省社旗县苗店镇老贺庄，刻苦好学的他最终考入河南农大林学系成为当时全乡唯一的一名大学生。1965年大学毕业后，岳父积极响应国家“支边”号召，服从分配到国家第一森林调查大队工作，驻地在黑龙江省绥化市。在白山黑水间，他和来自全国各地的热血大学生们一起，开始了那段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

森林调查主要工作是以林地、林木以及林区范围内生长的动植物及其环境条件为对象的林业调查。上世纪70年代的林业外业调查，数据采集全靠人工实地一步一步地勘察完成。东北森林调查大队外业工作一般是在每年气候相对温暖的5月至10月进行。

1976年5月，岳父和5 名同事一起开始了外业调查，像往常一样按照既定的调查方案、踏勘路线进行。东北漫长的冬季虽已结束，但由于海拔较高，大地上还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外业调查异常辛苦。调查队在返回驻地的途中迷路了，而这时全队唯一的指南针也不听使唤了。虽然他们经过野外生存培训，但在茫茫林海雪原里，一切技能都派不上用场。岳父他们走了三天三夜却怎么也走不出这原始森林。森林调查大队全体职工及附近百姓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他们时，他们几人已是又冷又饿，奄奄一息，差点命丧林海雪原中。后来，岳父血糖低、饿了身上发抖的病根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他们一行五人最难忘的是与“熊瞎子”的零距离接触。通常情况下，熊是不会主动发起进攻的。那次岳父他们几人离老远就看见了熊，也幸亏他们练就了爬树的本领，迅速爬上了树顶。之后他们笑说在树上等太久了，以至于差点睡着。“熊瞎子”最后因等候难熬，只好无奈离开，岳父他们又躲过一劫。

这也是岳父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有次和岳父闲聊，岳父缓缓地低声说道：“原始森林静得可怕。那时的心里除了思念还是思念，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爱人、女儿，想念生养自己的父母。但那儿不是茫茫白雪就是郁郁葱葱的密林，那一刻时间仿佛都凝滞了。为了能走回魂牵梦萦的家，我们一直保存体力相互鼓励着，坚持着。”

岳父在东北整整工作了13年，可以说他们是国家第一森林调查大队的建设者和创业者。

那次事件后，岳父染上了风寒，还得了严重的皮肤病。每到干燥寒冷的冬春季，他的表皮血管收缩，皮肤供血差，肌肤失养导致皮肤表面覆盖着干燥的银色鳞屑，轻轻刮除鳞屑，可见小片血点，真是痛痒难熬。俗语“治病难治癣”，这病治起来相当麻烦。为治病，岳父外用、内服药从未间断过。病痛折磨了岳父的下半辈子生活，即使是暑热难挡的三伏天，他也穿着长衣长袖，公众交际场合也很少去。周围的人都认为岳父“傲气”，但他们不会理解岳父那份所谓的“傲气”，是建立在背后那份病痛折磨的痛苦和无奈基础上的。

那时，为了准确调查数据，他们经常深入原始森林。交通不便、环境恶劣，日均气温零下三十摄氏度，夜里低至零下四十摄氏度，寒风凛冽……面对接踵而至的困难，他们从未退缩。他经常笑着对我们说：“几十年前在东北种树护树进行调查的我们——所谓的先驱们，就是这样的经历，这是我们最真实的生活体验。”

岳父和岳母1970年结婚后一直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直到1978年，岳父才终于调回家乡河南省南阳市林技站工作。1980年，我爱人在与自己父亲分离8年后，回到他的身边上学。因为工作，岳父经常下乡进行新品种的推广和实验，有时一走就是一个多月。8 岁的她独自在单位食堂打饭吃，遇到节假日伙房休息，就得到邻居家里吃饭。岳母1982年才落实政策从社旗老家调到了南阳市工作，从而结束了一家人分处两地的生活。妻子曾对我说，小时候有一次拿着这枚指南针，看到的是坏的就想扔掉，谁料想岳父见了很生气，惹得她委屈得掉眼泪。年少的她怎能理解睹物伤情——这是岳父一辈子的痛。岳父辨别方向的能力无人能比，好多人都不知道，那是他差点用生命换来的经验啊！

当时科技落后，森林调查通常是在踏查的基础上，选择1—3 亩样地作为标准地进行。他们时常爬树，行走在荆棘丛林间，棉裤每年都磨破好几条。裤子打满了补丁，又舍不得买新的，就一直将就着穿，成了名副其实的“百家裤”。艰苦朴素是他们那个时代的光荣传统。

后来，岳父一直从事林业技术推广，负责国家、省、市重点林业技术推广和林业技术开发试验示范区管理，参与负责林业新技术、新品种的引进、推广试验、示范、普及与宣传。为了论证新数据，查看新品种适应性，下乡驻扎一走就是几个月。岳父经常说：“所谓的专家权威，全靠实践和大量翔实的数据资料积累，必须脚踏实地才有发言权，不能在家信口开河。”他工作态度严谨，有时为了一个小问题和同事们争吵较真；他几十年如一日踏踏实实工作，是单位有名的老黄牛，也是有名的“黄倔子”。

如今，我欣喜地看到国家现代林业已经智慧化。卫星遥感、无人机巡航、云计算、物联网、大数据、移动互联网等新一代信息技术，通过感知化、物联化、智能化的手段，形成林业立体感知、管理协同高效、生态价值凸显、服务内外一体的林业发展新模式，利用现代信息技术，拓展林业技术应用、提升应用管理水平。通过信息化建设，务林人不但对林区的林木资源及动物资源的种类、数量一目了然，还能随着温度、湿度天气变化，及时准确掌握林区生态系统的变化，增强森林资源管理的科学性。广大林业工作者在户外崇山峻岭间调查的安全系数大大加强，工作也更加便捷和高效。如果岳父尚在，他一定会欣慰的。

一枚坏了的指南针，见证了从第一代森林调查大队人艰苦奋斗到第三代森林调查大队人拼搏发展的全过程，铭记着几代人对林海的向往，对绿色的执着追求；一枚坏了的指南针，见证了那个年代人们抗暴雪斗严寒、不屈不挠的壮志，真实诠释了艰苦奋斗、爱岗敬业、无私奉献的务林人精神；一枚坏了的指南针，见证了那段催人奋进的拼搏发展史，再现并引领务林人精神走向大众的视野；一枚坏了的指南针，珍藏的不仅仅是一份亲情，还记录了父辈们与大自然抗衡惊心动魄的往事，记录了无数默默无闻、顶天立地广大务林人的无悔青春！

一枚坏了的指南针，见证了改革开放40年的众志成城、40年的砥砺奋进、40年的春风化雨、40年的沧桑巨变，见证了中国实现“赶上时代”到“引领时代”的伟大跨越。

让我们继续传承务林人精神，续写新的催人奋进的绿色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