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死亡和机器人》简直可以跟春笋、香椿、河虾并列四鲜,成为这个四月里春意盎然的标配。口碑好得欢蹦乱跳,有说像动画版《黑镜》的,有说老深刻不接受反驳的,还有说看个战斗机把自己哭完了的。春风吻上了我的脸,告诉我现在是春天,大家纷纷流露出一种乱穿衣的喜悦之情。憋了一冬的剧荒,有点饥不择食,我也拖着进度条跳着广告一口气刷完了全部十八集。
“爱死机”的十八个短章各自独立,时长喜人,每有惊鸿一瞥的艳丽,就像明人小品,“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然而除非你是研究明人小品的,不然再好的小品也只是小品:灵动悦目,如是而已。
“爱死机”可以粗略地归入赛博朋克风。“赛博朋克”( Cyberpunk)这个词儿是看《攻壳特工队》时我友过给我的。当时听完他唾沫横飞一顿形容,觉得不就是香港的雨夜,巨大霓虹交织幽深小巷的调子。之后正好购入一本讲街道招牌的书《霓虹黯色》,里面将赛博朋克描述为“高科技低生活(High Tech,Low Life)的科幻未来城市,一种充滿强烈反乌托邦即悲观主义的调子,来暗喻未来的城市状况”。如果认可这个描述,那么审美上我非常喜欢这一途,田野里伫立的巨大机甲,闪亮迷离的眼影灯火,机械感鲜明而动作细腻的仿真生物。但“高科技低生活”的内核,却一直令我怀疑。那么玄妙的技术手段,何以能在社会断层到分崩离析的基础上实现?我并不厌恶悲观主义,只是单纯觉得不合逻辑。
“故事是最低级、最简单的文学有机体,它只有在获得其他复杂的文学因素后才能成为小说。”题材是什么,并没有那么重要。被拿来和“爱死机”类比最多的《黑镜》,风评像科技与人性大对决似的,而我固执地认为该剧描写的是被推入荒谬绝境时凡人会一步步扭曲到何种程度。虽然后面越来越多地选用科技题材,我还是最喜欢第一季第一集,用我友的话来说,英国人民多奇志,首相X猪上电视。相比之下,“爱死机”的主题太过零散,除了题材是命题作文之外,看不出连续和呼应,也没有哪一章发出鲜明的强音。人会被酸奶统治,人不会被怪物打败;机械妖狐要复仇,世界早晚是猫的。令我想起《我是猫》里的水岛寒月君的自述,仿佛有很多女人爱着他,又仿佛没有;人生好像很有意义,又好像很无聊——无名猫不客气地称为“这些废话”——还好寒月是个美男子。
泾渭分明的对垒和鼓动,就像经济学课上老师讲各种模型前要先罩上的那一句:模型不是现实,现实要复杂得多。《铳梦》改编的《阿丽塔》,天上地下两重城市犹如天堂地狱,贫民激烈斗争只为得到升上天国的门票。看的时候我忍不住想,朋友,都23世纪了,你们没看过《动物庄园》吗。这个教育水平真的能造出天国来吗。善与恶之间的故事并非不值得一说,然而尽可以说得更好,毕竟我们从小到大已经听过太多。
“爱死机”的形式明显大于内容,然而轻灵活泼,足够消遣迟迟春日——就当是乍暖还寒时的十八盏淡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