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岗白房子

2019-04-18 16:23董春宝
意林·少年版 2019年6期
关键词:野菜房子妈妈

董春宝

每到大雨滂沱的时候,不论白天还是深夜,只要爸爸披上雨衣,穿上雨靴,戴上长檐帽子,再带上另一套雨具出去,百分百就是去沙叔家了。

唉,沙叔家的房子太老了!爸爸怕它被大雨冲垮,所以每遇见恶劣天气,都把沙叔领到我家来住几天。

沙叔有些残疾——口齿有些毛病,言语有时表达不清,还总流口水,走路也总是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据说,出生时接生婆不慎碰坏了他的脑子,才落下这些毛病。再有,他最大的特点是他的嘴总也闭不上,因此不知道谁给他起了个绰号——老开。

这个绰号渐渐传开了。最后,几乎所有人都叫他“老开”。

沙叔别的活干不了,只能挖野菜养猪(他以养猪为生)。那天,我正在老罕河岸边专心致志地低头寻找着野菜。忽然,一阵阵奇怪的笑声和喊声传到我的耳边。

我抬头向那里看去,一群孩子正把沙叔围在老罕河岸边。有个孩子“嘭——”地一脚把沙叔的菜筐踢了出去,“骨碌碌——”“骨碌碌——”菜筐从高空落地后向前滚去,之后“骨碌”好多圈又翻了几个跟头就滚进了老罕河。

沙叔被他们围在当中,他一心想撵走他们,突破他们的防线。可他的动作不灵敏,不论左冲右突,还是前挡后杀,就是顾东管不了西,顾前管不了后,怎么努力也跑不出他们的包围圈。挣扎,努力;挣扎,努力……最后,沙叔彻底绝望了,他双手抱着后脑勺,悲伤地蹲在那里。

我义愤填膺,扔下菜筐和菜刀,向他们跑去。

“不许对沙叔那样!”我冲到他们跟前,对他们大喊。

“嗯?”那群孩子被我突然的举动惊呆了。

“你是谁,算老几?”踢菜筐的那个孩子质问我。

“不许欺负沙叔。”看他盛气凌人的样子,我气上加气,不容分说,挥着拳头冲了过去。我原以为他们会对我下手,狠狠地打我一顿,可我想错了——他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都默默地走开了。

论打架,我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对手,可他们还是像秋霜拍打过的野草,耷拉着脑袋,蔫蔫地走了。

“小给,跟我去挖野菜吧。”从此,每到我不上学的时候,沙叔都来找我,让我跟他一起挖野菜。我们一起挖野菜时,他总是先帮我挖满筐,再给自己挖,还把最好的野菜让给我。我们各自背着满筐的野菜,但更多的是怀着满筐的笑意,走进各自的家。

我们成了朋友,我们是忘年交。

可事情突然出了变故——

有一天,我去找沙叔一起挖野菜时,他的家门却被上了赤锈的铁锁锁得紧紧的——他没在家。后来我找了好多次,他还是没在家。

“妈妈,沙叔怎么总不在家啊?”没有他,自己挖野菜时我觉得很孤独,并且不是一般的孤独,是异常的孤独。

“啊!他去別的地方了。”妈妈回答。

沙叔走了,我怎么一点儿预感都没有啊?我不敢想,但还是想了,并且想了很长时间。?

?哦!想起来了,不是没预感,有。

那天,我和沙叔来到河边,他一定要下河给我抓泥鳅,他说老罕河里的大泥鳅可好吃了。“我抓得太少了,我抓得太少了。”回来的路上,沙叔一直在说这句话。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意思,现在想来,也许是最后的告别吧。

时光瞬间过去,我上中学了。学校离我家很远。每天我都要穿梭在几座沙岗、几片甸子,还有几片白杨树林之间。入中学后,学习很紧,我也没再问妈妈和爸爸沙叔的事。

一天放学,我刚爬到一座沙岗顶上。忽然,我看见一个人正在这座沙岗坡上放羊。他在向我的方向看着,我也向他的方向看着。多么熟悉的身影,沙叔,是沙叔,就是沙叔!

我向他跑去,他也向我走来……

“沙叔,你到哪里去了?”我跑下沙岗,抱着沙叔哭了,“再看不见你,我都快把你忘了。”

“小——给,不——哭!”沙叔也紧紧地抱着我,他眼圈通红,断断续续地说,“我每天都在这里等着你上下学……”

我们坐在沙岗坡上聊着。

“小给,就你没喊过我的外号。”沙叔对我说。说这话时,我看到他的脸上淌着晶莹的泪珠,每颗泪珠里都闪烁着夕阳的光辉。

“沙叔,你现在的家在哪里啊?告诉我一声。”我问。

他指了指远处另一座沙岗下面。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座沙岗脚下盖起了一片白房子。那片房子真漂亮,白房顶、白墙壁、白窗户……一切都洁白如雪。那片白房子掩映在碧绿的白杨树丛中,像蔚蓝大海里的一叶白帆,又像深邃天空里一颗闪烁的星星。

正是傍晚,缕缕炊烟从那排白房子顶上慢慢升起,饭菜的香气也随着袅袅炊烟飘来,弥漫在整个沙岗的上空。不一会儿,那里还传来欢乐的笑声。

“妈妈,沙岗下那片白房子是干什么的?”回到家,我问妈妈。

“是养老院。”妈妈回答。

沙叔去养老院不久,他的小泥屋在一场大雨中坍塌了。

沙叔的房子坍塌那天,曾经欺负沙叔的那些孩子也来了。看着小泥屋的废墟,他们都默默地低下头,当然也包括我。

强子摘自《少年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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