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
元旦前后,人人都在立FLAG,微博上、朋友圈、微信群,都是“城头变幻大王旗”。
读书群里,A认真地说2019年要读150本非虚构书,姿态谦虚:这是我的私人志向,你们不用受我影响。虚构书是指小说,非虚构就是指小说之外的书籍,比如历史、传记、心理、经济……我嘴上不言,心里道:稍硬一点儿的小说,一年能读50本就不错了。真150本,那是逐字校对,不是读书。
B说要跑四次全马,写两篇论文,然后——把股市里赔的钱赚回来。我真诚地对他说:不如改成八次全马四篇论文,最后一条删掉?那是不可能的任务,是赌徒砍了又砍还会长出来的鬼手。
C说全年瑜伽要累积超过300小时;D要说要过英语六级……我观旗观得津津有味,直到有人问我:你呢?
我厚颜无耻地答:完成我2018年拟定的——但是本来就是从2017年的文档里直接拷贝过来的——2016年的工作安排。
问题就来了:我们往往高估意志的力量,又低估诱惑的杀伤力,我们渴的时候觉得自己喝得下大海,真到海边一口也咽不下。心总在高呼“身未动,心已远”,身体冷冷反驳:不,明明是“枕上定下千条计,明早仍旧卖豆腐”。明知完不成的计划,还需不需要制订?
我私人覺得:所有计划里最荒唐的,大概就是父母为儿女制订的人生大业吧。你祖祖辈辈没有音乐基因,你还风雨无阻送孩子上钢琴课;你看看自己与尊配偶的身高就知道孩子的体育成绩,你还是天天带孩子锻炼,还制订了计划书贴在门上。
作家王鼎钧如是写:“他(父亲)开始为我的前途忧愁,不知道我将来能做什么。但是,他不能没有幻想,他看我的图画,喃喃自语:‘这孩子也许能当个画家。我用那白纸折成飞机,我的飞机飞得远。父亲说:‘他将来也许能做个工程师。我喜欢看报,我用白纸依样画葫芦自己‘做了一份报纸,这又触发了他的幻想:‘这孩子将来也许能编报。有一次我带了我的纸到学校去炫耀,一张一张地送给同学,引起一片欢声。父亲大惊:‘难道他将来能做慈善?”这么多南辕北辙、东拉西扯的计划,看上去就不靠谱。然而这是多么宝贵的情怀,每个安排每个计划里,都是父母们的寄望。年轻的生命如一张白纸,父母们在审视,该拿它做什么?要写要画,第一笔从哪里开始?
正如此刻的你,在审视那些即将迎面而来的日子,该做什么,该去哪里?人对自己,应该比父母对儿女更上心吧?为自己刻画蓝图,是每个人对自己应尽的义务。
制订读书计划的朋友是个编辑,要写论文的朋友在读博士,要练瑜伽的朋友当然在减肥塑型。计划就是把模糊的白日梦变成清楚的脚踏地,把大而无当的空谈变成一条一条可执行的操作。
你的计划也许是这样:每天要刷六页物理题,半小时英语口语,跑步4KM……为什么写这些?你知道自己是学生,高考在即。于是你大致评估了自己的各科成绩,兴趣爱好,将来想选择的专业,慎重地计算了各科目需要的时间,你认真安排了娱乐、学习与生活的比例。这个过程,本身已是锻炼。
它提示给你,要有眼光看长远的能力,也要试着把漫漫长路一一分解。你是你自己最长线的项目,值得有日报、月报与年报。
最近有一本很流行的学习书叫《认知天性》,说知识有如珍珠,把它变成自己的一部分有如穿珠过绳——才穿第一颗,它就从另一头掉了。要如何让知识留在绳上?从一开始就要打结,也就是设立目标和计划。另一端当然也要打结,那就是考试和带有利害关系的考试。
为何你在这里那里得到的碎片知识都无用?因为你无法把它们连成一个体系;你明明天上地下无所不知,为何没办法运用到生活和学习中?因为你之前没有计划,之后也没有考核。
所以,给自己一个计划吧。学习新知识之前,给自己定出时间的节点,几时要到什么级别,什么时候参加考试;想写一个剧本,一定要在脑海中把千头万绪提取出来,落在纸上,确定是电影电视,三十集五十集,每一集发生什么。
计划完成不了怎么办?本来计划就是会反复修订的。一方面,计划没有变化快,另一方面,一定要有计划,才能保证不在千变万化里迷失。
拖延症发作怎么办?不怕慢,只怕站,只要你往同一个方向一直走,总会走到的;时间不等人怎么办?那就给自己一个机会,像许多人一样,在DEADLINE面前,小宇宙大爆炸吧。
计划老完成不了怎么办?如果年轻孩子的计划能个个实现,那国家大概要把结婚年纪降到15岁。反正,我连20岁说的“我爱你一生一世”都不信。
不久前,在2009的第一个月,我刚刚把我2016年签了合同、2017年年要交的书稿交出去了。它每年都进入我的计划,我看着它就心生焦虑,心里有一头内疚的兽在啃吃我的良知。为了避免被内疚慢慢杀死,我以求知欲在完成它。
而如果它根本没出现在我的计划书中呢?那么,应该已经永远消失了。就像许许多多、那些一闪而过的构思与灵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