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

2019-04-18 03:25张新泉
诗选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衬衣

张新泉

轮或者回

园艺工的剪子

有展开的折扇那么大

动剪之前,他们习惯

活动一下工具,咔嚓,咔嚓

植物们纷纷挺直腰板

等待修面,理发

据说种进土里的逝者

长成植物后,都很精神

亲朋好友经过时,它们会

突然变成一只蝴蝶

飞过来,亲你一下……

在打铁房洗澡

这种澡,我洗了六年

将一砣毛铁

烧至半死

再令它把一桶凉水

烫出白烟

门窗俱破,武斗炽烈时

惧裸死,防流弹

书在砧磴上等我

冷硬的锅盔、馒头

遇砧就软……

从未洗至眉清目秀

沦为文人之后

擦尽煤烟、汗渍之后

须眉白如降旗

唯有嵌进骨中的铁屑

由黑而红,在寒凉时暖我

逼至绝境,会亮成刀尖

劈柴人朝手心吐了一口唾沫

我看见这个人时

他已劈了一大堆木柴

他的棉帽的两只护耳

鹰翅一般扑扇着

这就让雪被下的木屋、栅栏

有了生气和动感

我经过他身边时

他正好拄著斧柄

狠狠地朝手心

吐了一口唾沫

棱角粗硬的五官

透出灼人的蛮悍……

年轻时在一家打铁房里

我也曾经这么干过

所以我欣赏这类细节

并想象这个边地男人

能将漫空飞雪

啐作蝴蝶满天

晨曲

在屋顶平台开始慢跑

开始我每天高蹈的生活

这时太阳刚刚醒来

当我跑完第25圈

他才神清气爽并光芒灼灼

7点30分,五公里外的机场

放出轰鸣的铁鸟

一只接一只,载着五颜六色的命运

从我头顶飞过

这时的屋顶平台和渺远的苍穹

便具有着现场的同等意义

人、太阳、航班,谁也说不上

领前趋后,你右他左

日轮永远亮丽是由于血热所致

我坚持着慢,是灵肉在自圆其说

而那高高在上的飞,永无终点……

在这个疾速旋转的星球上

谁能停下来,无视宿命的吆喝?

日上三竿时,暮色便起程了

14排B座的女士因为补妆

下降的飞机暂停了颠簸

从我头上洒下的汗水

竟成为一队运粮蚂蚁

冒死强渡的大河……

白羊渡

没有谁知道它们

为什么要到对岸去

大约七八只羊,白羊

依次登上一条小船

默默而规矩

渡工耐心等待

仿佛这七八只羊,是他的

七八位亲戚

离岸时,船晃了一晃

一船的白羊,朝中间挤了挤

渡工划桨,羊们肃立

风吹羊毛,风吹羊脸

从二郎山谷口赶来的风

温煦地表达着问候和亲昵

现在这条船已在江心了

夹岸的青山,满河的浓绿

以及头上灰突突的云影

都在消隐着、同化着这条船

除了起落的木桨,它已悄无声息

但羊们坚持着白,坚持着

要白到对岸去

这种坚持以缄默为表征

以雕塑般的站姿为依据

船过处,每一层水波都被照亮

从干干净净的羊眼里,看得见

圣子般的游鱼……

羊啊,是不是每一只你们

都有一个“对岸”?

是不是每一次渡河

都有一丛最高的青草

在等你?

事到如今

这当然是一种结果

用形体诠释这四个字

应该耸肩、摊手、无可奈何

童颜变鹤发是一种

生米成熟饭是一种

泪出来时只有一滴

因为要流,就注定成河

长喉结和乳房是必然的事

单眼皮割成三眼皮是偶然的事

回到从前不可能

每一嗓从前都是童声

还在唱“排排坐,吃果果”……

叹息是另一种吹

能灭掉一枝开花的烛

也能点燃世事的

万家灯火

水边的紫檀靠椅

水边无人

水中无鱼

树不招风

云不带雨

那把紫檀

独对天地

扶手 被空 扶着

靠背 被空 靠着

众多神秘的木纹

横也玄机

竖也玄机……

此时适宜冥想

一生三 三生九 九九归一

适宜不来 也

不去

春天的婴儿车

神啊,让我变成车上那个肉蛋蛋吧

藕节的四肢,粉粉的屁股

傻笑着流尿,因舒适而啼哭

或者,让我是那个推车的男子

如同君王的侍从,小心挪步

喝退哪怕是过路的微风

不屑世间五颜六色的幸福……

神啊,让我一直当那个车夫吧

让日月做那车子的轱辘

千万啊,别让那小人儿长大

只允许他朝我笑,糖一样笑

把世界笑成一个大花圃……

春天的行道树

上午刷过灰浆的树,下午看过去

像两排穿白袜子的礼兵

英俊、精神

我从林荫道上走过

用微笑向其致敬

它们是树中的真君子

不走红地毯

不对朋友使绊子

不趟浑水、脏水

不晃动树梢,巴结浮云

正想着,头上就有了动静

先是柔风拂面

然后是白发丛中,响起

叽叽喳喳的鸟鸣……

仿真时代

水印和暗处的伟人头像

已仿制得天衣无缝

面值越大的钱币

越有理由让我们

诚惶诚恐

一个农妇为一张二十元的假币

在市场上哭完了一生的泪水

一头注水猪在长夜里

痛得自寻屠刀

至于用炭粉喂出的乌鸡

据说已黑至每一根睫毛……

无边无沿的仿制业

正突飞猛进

重阳节无须九月九

嫁接的茱萸

真实得怀念欲滴

踏一座人造的土丘

就算登高

我的葬身之地

墓园已越来越拥挤

我得赶快去认养一棵树

一棵普通而安详的树

它离城只有一声叹息的距离

却把市声和楼影推至远处

有蝉声和竹林将其簇拥

有很厚的寂静衬托坡下的牛哞

它的树冠簪着月牙的发卡

枝桠间金黄的鸟巢

永远如同新鲜的日出

我将在它的绿荫中安息

骨灰撒在树下,再覆上新土

这样想着时,就似乎有落叶

飘到脸上来

一丛丛枝桠,长满肌肤

蚂蚁向我讲解何为慢即快

蚯蚓在耳边絮叨

土中永夜与收放自如

我甚至看见了友人和儿孙们

偎着树干摄像留影。他们说

在树干上看到了我的诗

还说,这里的风吹着真舒服

飞行的衬衣

那是谁的衬衣

那是谁的藕荷色的衬衣

怎么会飞了起来

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是风吹的,还是它自己要飞

一件普普通通的衬衣

飞到空中,有什么秘密?

含蓄的藕荷色

做梦时才会行动的颜色

在这石头也想出游的秋天

它终于控制不住自己

断然从阳台飞离

我相信她的动机是纯棉的

它的飞行幸福而具体

胜过盲飞的翅膀,和

虚幻的霓虹……

幸福的衬衣,毅然的衬衣

藕断丝连的藕

荷塘生月的荷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谁也没察觉你在飞

谁也认不出那些云朵中

哪一朵,是你

春笋戳了一下……

笋子在地下时

并不知道上面压着什么

如果是泥土,噌的一声就出来了

如果是石头,就顶开

顶不动时,就先曲后直

依旧一副挺拔身材

过程中,想必有蚁穴被毁

有露珠被蜇成露水

那些听力欠佳的蚯蚓

可能笋尖已碰到尾巴

才悻悻然躲开

某年仲春正午

我在竹林中禅坐

屁股突然就被戳了一下

那意思非常明白:

请将尊腚挪开

我要出来

刘光棍小记

古镇棺材铺守夜人

包吃住,无底薪

店內有地铺,冷

他便把棺材当卧榻

打鼾之余,也哼小曲抒情

某夜小偷进店光顾

撞见他出棺小解

被当场吓晕……

刘光棍最后无疾而终

资深棺人,躺得合辙押韵

老板顺水放舟,棺随人走

鉴于身世不详,有姓无名

只用白灰刷九字于墓前:

刘光棍睡此,妇女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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