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为什么承受不了真相

石勇

真相，无论是内心的真相，还是社会事件的真相，似乎是一个奢侈的、值得追求的东西。

但无数事件显示，无论是内心的真相，还是社会事件的真相，如果不是让人们发泄或找到娱乐性的谈资的，很多人其实并不想知道，甚至非常害怕。他们的口头禅常常是“知道真相又有什么用？只会更加痛苦！”

这很有意思，颇有探究的必要。

我想到了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弗洛姆所说的“逃避自由”的心理机制。自由嘛，大家都想要，也是值得追求的，虽然弗洛姆所说的更多是存在意义上的自由，但同样如此。

可还是有无数人逃避自由。在一个社会中，存在着各种逃避自由的心理机制。

原因在于，自由这种状态不是什么也不用干就能享有，它需要一定的心智能力去撑起来。它意味着独立，不依赖任何人，而只能靠自己。而这样一来，自由就有一个负效应，一个人会感觉到孤独、无力。这很难受，会威胁心理生存。所以，只要有一種心理机制，可以让他们寄生在一个好像很有力量感和价值感的抽象实体那儿，人们就会逃避自由，避免承受自由之重。

真相与此类似。人们在头脑上预设真相值得追求，但在心理上，它可能意味着一种残酷，并不敢承受。这是头脑和心理的分裂。而为了心理生存，他们需要阻止头脑去知道。

有三种东西阻碍了人们去直面真相。

第一种是真相非常残酷，对心理生存的打击非常大，可能超出人的承受能力。这个时候，人们一定要逃避或否认，至少在必须接受之前，先要逃避或否认，以有一个缓冲。最典型的例子是一个人长期以来一直相信某个东西，为此投入了太多的心理能量，有一天突然发现这是非常荒谬的，他可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于是倾向于否认。也许有这么一个缓冲后，他能够面对了，但也许还会一直否认下去。

第二种是，人们缺乏内在和外在实力去承受真相。比如你告诉羊，他是被狼吃的，对内心弱小又没有社会实力的扭曲羊、认命羊来说有什么意义呢？他找不到任何心理优势，好像也没有机会去改变这个食物链中自己的处境。所以，面对“狼吃羊”这个真相，只会让他体验到痛苦和绝望。他受不了这个东西。还不如装着并没有狼吃羊这回事，甚至幻想狼和羊是其乐融融的一家。

第三种非常隐秘，涉及一个社会在认知上的知识生产模式。本来，在一个人身上出现的很多行为，或一个社会事件的发生，绝大部分是“机制”的产物，无论是心理机制还是社会机制。但“机制”是很复杂的东西，要去搞清楚，超出多数人的心智水准，于是一些本来也是半桶水的人就耍了一个花招，进行偷换，把“机制”偷换成“实体”，认为是某个实体导致的。比如，把人的贪婪、嫉妒等各种劣行一律称之为“人性”，好像它就是人的各种行为的来源。

这是表象而不是真相。但人们已经被表象吓怕了，把它当成了真相。

（冯月轮荐自《南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