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
约图建议:桌上一只猫在睡觉,身边散落着糖。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写青春校园,真是累死个人。哈哈哈,不过最后能和大家见面还是很开心的,希望看到这篇文的小读者们都能有猫、有糖、有和文里的男女主一样努力奋斗的青春啊。
三句话:
她希望,以后霍筠所有的糖,都只给她一个人。
一
周一早读课的时候,骆舟舟险些迟到。
同桌霍筠面前竖着一本书,他撑着下巴懒懒地跟惊魂未定的骆舟舟打了个招呼。这模样一看,骆舟舟就知道他之前是在开小差。
她瞟了一眼讲台上正低头看书的英语老师,悄悄地拿袖子碰了碰他,小声地说:“你前天还在说要和我一起考大学,你这种态度怕是做梦考哦。”
霍筠耙了耙头发,无奈地摊了摊手:“那我看不懂啊。”
骆舟舟将英语书装模作样地翻到最后一页的单词,埋着头,看起来是在读书,其实还是在和霍筠闲扯:“你旁边就是一个英语课代表,这么好的资源,你不知道利用?”
霍筠嘁了一聲,手往衣兜里掏了掏,取出来的时候攥成一个拳,往骆舟舟的课桌上一放,摊开,露出掌心里那颗用亮晶晶的、乳白色塑料糖纸包裹着的糖,“我像是那种利用同桌的人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霍筠养成了每天给骆舟舟一颗水果糖的习惯。
这种糖果不贵,小小的一颗,静静地躺在男孩子干燥温暖的掌心里,像是一粒还未被打磨的钻石。
糖果很小,小到即使骆舟舟再怎么小心,拿它的时候,指尖也总是会碰到霍筠的手。
女孩子天生体温偏低,微凉的指尖往男孩子炙热的掌心一点,便像是飞雪落入熔岩,无端让人一悸。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低下头去拆糖纸。耳畔的碎发滑下来,险险遮住她有些发红的耳根。
“什么味儿的?”霍筠等她将糖果扔进嘴里,才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慢吞吞地问道。
“乳白色是荔枝味儿的。”
然后,青色是苹果味儿的,玫红色是草莓味儿的,柠檬黄是橙子味儿的……
骆舟舟看了他一眼:“到底是记英语单词比较难,还是记糖果的口味比较难?”
霍筠偏了偏头,竟然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好一会儿,才扭头冲她诚恳道:“记口味比较难。”
骆舟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你说的,那下次我教你英语单词,你可要记住了!”说罢,她伸手拍了拍霍筠的课本,“来,现在我就带着你过一遍。”
霍筠:“……你套路可真多。”
直到早读课下了,被迫好好学习了一节早读课的少年这才懒洋洋地开口,又问:“糖好吃吗?”
骆舟舟耷拉着眼,有些犯困。她的舌尖上还有一点糖果没化开,甘甜便顺着那一点炸开,逐渐蔓延过口腔的每一个角落。
“好吃。”
霍筠也趴了下来,脑袋朝着骆舟舟的方向,嘴一咧,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看在我给过你这么多糖的分儿上,你周末要不要出来玩儿?”
“什么?”骆舟舟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喀——”霍筠略微低头,额前的黑色碎发正好挡住了他的眼睛,“我的意思是,周末你带粥粥出来一起玩儿吧,我都好久没有见过它了。”
二
粥粥是骆舟舟家养的英国短毛猫,今年三岁。
有一次骆舟舟带着它出去,好巧不巧地撞见了还没有和她成为同桌的霍筠。
当时才分完科,她刚来现在这个班,没有和谁特别熟,甚至连这个班总共有多少人都没记太清。她会认识霍筠,完全是因为他的名字总是以超高频率的次数出现在各科任老师的嘴里——无一例外,都是批评。
骆舟舟暗自佩服他这份能成功地惹怒所有来上课的老师的能力,在这个以叛逆标榜个性的年岁里,其实学习好并不能代表什么。毕竟有的人,生来就是会发光的,生来就注定了会被许多人簇拥、喜欢。
骆舟舟也没打算和他有什么交集,不想没过几天,学校中秋放假,骆舟舟抱着粥粥走着去亲戚家吃饭、路过家附近的红绿灯时,便正巧撞见了要过马路的他。
骆舟舟自觉霍筠可能并不知道班上多了她这么一号人,便没有自作多情地去和他打招呼,赶着绿灯的最后一秒走到了他的身边。
骆舟舟瞧了瞧才开始跳的红色数字,低头打算先安抚有些不安的粥粥。
可就这么眨眼的工夫,她身侧的光线蓦地一亮,等她仰头时,霍筠已经朝前迈了。
骆舟舟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就伸手将霍筠的衣服扯住了。
他好看的眉微微一挑,视线停在骆舟舟拉住他衣角的手上,语气有些不耐:“有事?”
骆舟舟回过神后,也有些尴尬,忙收手讪讪地道:“红灯,暂时还不能走……”
骆舟舟本来都做好了被霍筠用一句“多管闲事”给顶回来的心理准备了,霍筠的视线却一转,消解了冰冷般停在她怀里的粥粥的身上,问:“你的猫?”
“啊?”骆舟舟愣了愣,点头,“是,粥粥是我家养的。”
“舟舟?”霍筠偏头看她,眼里带着些好奇,“你家的猫怎么取跟你一样的名字?”
“不是,它是小米粥的粥,不过……”骆舟舟有些迟疑,“你知道我的名字?”
“这有什么不知道,班上新进的人就那么几个。”
话音刚落,绿灯亮起。霍筠抬脚就走,骆舟舟抱着猫跟着。
马路对面有人上来就朝他给了一拳,嬉笑道:“这是你什么人啊,这么听她的话,以前你可是有车过都敢闯红灯的人。”
这语气暧昧的调侃让骆舟舟有些无措。
好在那些人也只是随口一说,紧接着便拉着霍筠往右拐了。
骆舟舟松了一口气,指指左边,挥手打算和他告别。
不想她临走的时候,霍筠却突然回头来了一句:“粥粥很可爱。”
骆舟舟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嗯?”
“我是说你的猫。”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下次有机会带它出来玩儿。”
那时骆舟舟以为霍筠只是说了一句客套话,谁曾想今天他冷不丁地又提起了这事。
骆舟舟垂眼遮住其间的笑意,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微微蜷起,里面的塑料糖纸轻轻扎在掌心的软肉上,一阵酥痒。
“我家粥粥的出场费很高的,你几颗糖就想把我收买啦?”
三
没等到周末,骆舟舟和霍筠之间便出现了矛盾。
起因是一根波板糖。
说来也巧,当时她刚看完星爷的《功夫》,看到结尾,星爷和黄圣依在糖果店前重逢,似乎所有千回百转的情意都藏在了那相视一笑间。
骆舟舟常年难得伤春悲秋一回的心,顿时像是浸泡在了梅子酒里,变得又酸又甜。
于是,自此以后,这种又大又鲜艳的糖果,变成了骆舟舟心底深处难以言说的少女情怀。
不过,霍筠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一般都是送给其他人。
当时骆舟舟瞟了眼那根波板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经默认了霍筠会将它给她。
毕竟……他总是给她糖吃,不是吗?
可霍筠没有。
他把它给了另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拿到糖时也很惊讶,看了眼正在做题的骆舟舟,半是调侃地问道:“真给我?不给你同桌儿?”
霍筠往后仰靠着椅背,用脚钩来了别人的椅子搭在上面,一脸漫不经心:“给她干什么?她——”
“她”后面应该还有什么话,只是一直埋着头学习的骆舟舟抿了抿唇,将耳畔的发别至耳后,仰头微笑着打断了霍筠:“不用给我啊,我不喜欢吃糖。”
女生哦了一声,识趣地走开了,剩下霍筠一改方才散漫的神色,眉头一拧,问骆舟舟:“你不喜欢吃糖?”
一个简单的指数函数被骆舟舟在稿纸上重复写了好几遍,许久,她才低头,让头发又滑下来挡住她的脸,轻声回道:“嗯,不喜欢。”
两人的气氛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变得僵硬,整整一个下午,两人都没说话。
后来快上晚自习的时候,有个男孩子来问骆舟舟题,她觉得一时半会讲不清,便和他的同桌换了位置。
霍筠正好抱着球从操场回来,看到骆舟舟的位置上换了别人,神情一下子就冷了。
“骆舟舟,换回来!”
他这一嗓子让本来还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包括骆舟舟。
她猜到他可能会生气,但她没想到他会当着全班人的面发作。
可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了,不管是骆舟舟,还是霍筠,都有些没法下台。
这个年纪,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是很要面子的。
于是,骆舟舟仰起头,瞧着居高临下站在她桌前的霍筠,故作淡然道:“我有些题要问李越。”
李越就是找骆舟舟问题的那个男孩子,戴着黑框厚眼镜,胆子不大,被霍筠这么一吓,怯怯得不敢接话。
一时间,偌大的教室变得寂静无声。
霍筠沉着脸,定定地看了骆舟舟许久,而后将手里的篮球往教室后面堆杂物的地方狠狠一砸,语气冰冷到了极点:“既然你想在这儿坐,那就别换回来了。”
可事实上,第二天骆舟舟就坐回了自己本来的位置。
毕竟李越的同桌一下课就跑了回来,抱着自己的桌子一副宁愿与这张木桌同生共死,也不要和霍筠一起坐的样子。
“太恐怖了,骆舟舟,霍筠生气的样子太恐怖了!”
他不说话,也不学习,就是抱臂斜倚着墙,眼帘半垂,神情阴鸷,仿佛谁敢靠近他就敢一拳挥过去。
“没有这么夸张吧……”骆舟舟忍不住小声辩解了一句。
霍筠确实长相偏冷,让人感觉有些不好接近,不过只要跟他接触过,就会发现他还是挺好相处的。
起码对骆舟舟来说,和霍筠做了一个多学期的同桌,她并没有什么讨厌他的地方。
至于这次的吵架风波,也怪她自己小气……
他都给了她这么多糖了,少了那一颗,又有什么关系呢?骆舟舟将脸埋在臂弯里,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可既然他都给了她这么多糖了,那么,这一颗又为什么不能给她?
人生来贪婪,当我们拥有了其中的一部分,便会渐渐开始渴望完整。
尽管骆舟舟不想承认,可她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她希望,以后霍筠所有的糖,都只给她一个人。
四
霍筠第二天的早读课迟到了很久,久到下课铃都快打了,他才姗姗而来。
老师板着脸领着他去办公室教训了好一阵儿,直到第一节正课开始时,才把他放了回来。
骆舟舟有些担心,见他回来,下意识地想开口问他一句,可霍筠像是没看见一样,拎着书包就往最后一排走了。
后排是霍筠的上一任同桌,叫江涞。江涞爱闹腾,加上班里的人数又是单数,所以霍筠和骆舟舟坐一起后,班主任为了敲打江涞,就让他一个人坐了。
不过,他和霍筠的关系倒是不错,见到霍筠朝他走来,一边去腾桌子上的东西,一边故意怪腔怪调道:“好好的同桌,怎么说吵架就吵架了呢?”
江涞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这个时候预备铃刚响,教室里正安静,他突然这么一嗓子,不止班上的同学,连刚踏进教室的班主任都听了一耳朵。
“什么吵架,誰吵架了?”
骆舟舟不敢接话,脑袋低垂着,露出一段纤细的颈。
可班主任的眼睛也不是白长的,瞧着骆舟舟身边空出来的位置,当即便把脸拉了下来:“你们怎么回事?”
班主任姓阎,平时比较严厉,学生都很怕他,私底下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阎罗”。
“阎罗”对待男女生向来是一视同仁,所以绝不存在因为骆舟舟是女孩子就对她优待几分,反而对她逃避的态度感到不高兴:“骆舟舟,你——”
班主任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霍筠站起来,身量颀长,背脊挺拔。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地往骆舟舟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道:“阎老师,是我跟江涞吵架了。昨天他跟我打球输了不高兴,所以我今天换位置来维系一下兄弟情。”
有理有据,像模像样,江涞都瞠目结舌了。
“阎罗”一时也没了话说,狐疑地将他和骆舟舟看了两眼,最后只得凶道:“给我站着,下节课调回来!”
霍筠不置可否,单手撑着桌子,态度有些随意,也不知道将这话听没听进去。
应该是不会听的,骆舟舟抠着笔帽,想。
果然,后面的两节课,霍筠站倒是站了,就是没换回来。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骆舟舟收拾好东西跟自己的小姐妹一起下楼,楼梯间里遇到了霍筠和江涞。霍筠也没和她打招呼,臂弯里卡着一个篮球,侧身从她的身边走过去了。
倒是跟在他身后的江涞嘻嘻哈哈地凑上来,安慰了一句:“霍筠就是这个脾气,过两天就好了,你别往心里去。”
骆舟舟轻轻摸了摸衣兜里的玻璃瓶,点点头:“我知道。”
哄人吗,她虽然没有经验,但还是愿意试一试的……毕竟她和霍筠闹成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她。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护着口袋里的玻璃瓶穿过操场。
操场上有许多男生还在打篮球,不停奔跑着,汗水滑过鬓角,急切地想赶在上课铃响之前投进一个三分球。
结果,球还没挨着篮筐,就被另外的人跳起来狠狠一扣,紧接着便急速地朝骆舟舟所在的地方飞了过来。
骆舟舟也想跑,可不知道是不是视角的原因,她一时间觉得不管是往左跑还是往右跑,那球最后都会砸到她的身上。
慌乱之下,骆舟舟也只来得及把兜里的玻璃瓶掏出来护在怀里,然后转身,打算让自己的后背来接受这颗球的洗礼……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骆舟舟只感觉身后有一阵熟悉的薄荷香,混杂着男生微微的汗味,顺着风飘进了她的鼻腔中。
“霍筠?”
骆舟舟轻叫出声。
少年的脸色并不好看,也不知道是在恼什么,瞪了操场上的始作俑者一眼,又拧眉瞥了眼骆舟舟,抬脚欲走。
可蓝色校服的衣角被一双手轻轻拉住。
“霍筠,你别生气啦。”
女孩子的声音细弱,却足够让该听见的人听得清楚。
“我以前真的不喜欢吃糖……但是,后来你给我,我就喜欢吃了。”
怀中的玻璃瓶在明亮的光线下反射着斑斓的光,细细看去,里面是一只只用彩色塑料糖纸折成的千纸鹤。
五
霍筠就这么被骆舟舟用几句话和一瓶手折千纸鹤给哄好了。
江涞啧啧称奇:“我只见过霍筠自己消气,从没见过有人能在他的气头上哄好他。”
骆舟舟去后排帮霍筠拿书,听到江涞的话后,忍不住红了脸。
回到座位上,霍筠正将玻璃瓶里的千纸鹤倒出来数,嘴里嘟囔着:“一、二、三、四……九十三?怎么這么少?”
骆舟舟悄悄捂住自己热度未退的脸颊,装作语气平静地回他:“我偶尔才折一个,大部分时间都会忘记,而且糖纸也不一定都能保存下来。”
霍筠将下巴抵在桌面上,瞧着有些小小的不开心,自顾自地嘀咕着:“那要不以后你把糖纸给我,我来保存,等你哪天想折千纸鹤了,我再给你?”
说完了,霍筠像是想起了什么,将手伸进课桌里掏啊掏,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波板糖,递到骆舟舟的眼前。
骆舟舟愣了愣,心跳得有些快:“干吗?”
霍筠低咳一声,垂着眼睑,也有些窘迫:“我是觉得这种糖不好吃,而且太大了,吃着也不方便,所以,当时就没给你……你要是喜欢,那我以后就给你买这种糖,反正水果糖也快没了……”
这一下,直接让骆舟舟的脸涨红,捂也捂不住:“不、不用了,水果糖就好。”
说完,她又顶着脸上几乎要沸腾的温度,小声道:“周末我要带着粥粥去打疫苗,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用多说,霍筠肯定是会一起去的。
起先骆舟舟还默默地想着,就是和同桌一起带猫去打针,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等到了周末,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紧张,衣服扔了满满一床,愣是没找出一件满意的。
挑到后来,眼瞅着离约好的时间越来越近,骆舟舟索性套了校服就跑出去了。
反正……平时在学校她不也是天天穿校服吗。她自我安慰着。
结果,等到了约定的地方,看着打扮得清爽俊秀的少年时,她简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霍筠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神色平静地接过骆舟舟挎着的宠物包,一边还不忘给她递了瓶水:“跑着来的?”
骆舟舟喘着气点头。
“下次别跑了,迟到没关系,我会等你的。”
瞧这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话家常一样,骆舟舟平复了一下自己加速的心跳,也装出一种平静的语气:“嗯……”
宠物包很狭小,粥粥被骆舟舟抱着狂奔,早就颠得七荤八素了,再加上天气炎热,所以骆舟舟先让粥粥出来透透气。
不想粥粥受了惊吓,不大安分,宠物包一拉开,不等骆舟舟反应,便一个猛子跳了出去,疯了似的直接就往马路的对面冲。
骆舟舟眼看着绿灯闪了两下,即将变红,脸都被吓白了。可不想还有更刺激的,一眨眼的工夫,身边的霍筠也跟着粥粥冲了出去,速度快得骆舟舟根本连他的衣角也没碰到。
有轮胎在柏油马路上狠狠摩擦的、刺耳的声音,还有司机气急败坏的谩骂声。等绿灯亮起后,煞白着一张脸的骆舟舟忙不迭地跑到路对面,看着略显狼狈的一人一猫,不假思索地就骂了出来:“干什么!没看到快红灯了吗!”
这骂声带着明显的哭腔,听得一向傲气的少年也低头服了软,小声辩解着:“我就是怕粥粥出事了,你会哭……”
“你出事了,我就不会哭吗?!”骆舟舟咬牙,将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又憋了回去,“你以后记住了,横装灯,最右边的那个是红灯,竖装灯,最下面那个是绿灯,如果还是不能确定,过马路的时候就问一问旁边的人!”
“你……知道了?”霍筠一愣,声音低下去。
“猜到一点。”毕竟他总是记不住颜色、不爱看红绿灯,对于同学们都特别惊奇的雨后彩虹也无动于衷……
闯了祸的粥粥待在少年的怀里,仰头用那双琥珀般的眸子看着眼前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刻气氛的凝滞,安慰般地轻轻喵了一声。
六
从小,霍筠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
他不能准确地分辨颜色,只要光线稍微暗淡一些,那么他的世界便也随之暗淡下来,变成一幅黑白影像。
医学界将这称为——全色弱。
全色弱只比全色盲好一点点,起码不会高度近视,不过霍筠的童年还是因为这个不同而成了一段不好的回忆。
印象中,在幼儿园有一个教美术的女老师,她非常不喜欢他,因为她始终认为霍筠用蜡笔把太阳涂成蓝色,把草涂成黄色是在故意捣乱。
尽管后来霍筠的父母去解释了,可不喜欢霍筠似乎成了这位女老师的习惯,她开始故意在课堂上指着一种颜色点名让他起来回答。
霍筠答对的次数并不多,于是,“霍筠是一个病孩子”的话便逐渐在园里传开了,往后三年,再没有哪个小孩肯跟他一起玩。
“后来那位女老师被辞退了。只是后来我再也没有上过哪怕一节美术课。”
他都逃掉了。
再后来即将升高中时,因为父母工作的变动,霍筠跟随他们搬到了现在这个城市。不过,这个城市有一点不好,就是有些路口的红绿灯是横装的,有些则是竖装的,并不像之前他所居住的那个城市全是竖装灯。
所以,第一次独自上街买东西的霍筠站在街口时是很惊讶,也很茫然的。
“那是个傍晚,天是灰暗的,还下着雨,街头行人很少,没有谁要过马路。”霍筠伸手轻轻挠着粥粥的下巴,看着小家伙窝在他的怀里舒服得直打呼噜,弯唇笑起来,“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不管红绿灯,只要没有车辆驶过就穿过去的时候,粥粥出现了。”
“粥粥?”
“准确地说,是抱着粥粥的你。”霍筠偏头瞟了眼骆舟舟,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场景,“就特别傻,你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抱着猫,嘴里还在自言自语,说什么‘乖,现在是红灯,还不能过之类的……”
平时没事骆舟舟也会抱着粥粥出来逛,霍筠会遇到她也不稀奇,不过……
“喂,注意一下你的用词啊!”
他俩并肩坐在马路旁边的小花坛上,坛里开满了波斯菊,红的、紫的、白的,鲜艳热闹,勾得粥粥一直伸着它毛茸茸的爪子想去抓。
骆舟舟平时是不准粥粥破坏花草的,所以当下便条件反射似的抓住了那个爪子,板着脸批评道:“粥粥,不可以这样哦!”
“对,就是这个傻样。”
骆舟舟脸一热,扭头瞪他。
最后,她瞪得少年眼中的促狭消失,嘴角上扬的弧度也变得平缓温柔起来:“可是,那个时候,是真的很感谢你。”
他来到一个新的城市,想开始新的生活,活成一个全新的自己,没有别人的嘲讽和冷落,不用假装凶狠来掩饰自己的脆弱,可真当自己茫然地站在街口的时候,那种无力感还是铺天盖地地袭来,甚至那一瞬间,他沮丧地觉得,他的人生也会像他所看到的这个世界一样,永远地灰暗下去。
“可能你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你没有直接对我说什么,也不记得我,但是,刚好是那么一个时间点,那么恰到好处地出现了……”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于无尽的时间中,正好遇到了他陷入苦难的那一刻。
自远处有长风拂来,吹开天上的云彩,讓灿烂的阳光洒下。
很好的一天,骆舟舟静默不语,垂着脑袋露出烧红的耳根,心里却这样想着。
只是下一刻,霍筠却又开了口:“舟舟。 ”
“嗯?叫我吗?”粥粥窝在霍筠的怀里,一时间骆舟舟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叫猫还是在叫她。
“对,叫你。”
“怎么了?”
风吹动两人的衣角,裹挟着淡淡花香,像这青春,馥郁而美好。
“我的水果糖全都给你了。”霍筠垂首,手指摁着衣角,不让它随意飘动,继续轻声道,“这些糖其实是我妈给我买的。有段时间,我极度厌学,一直想退学,后来我妈让我每天吃一颗糖,说如果糖吃完了,我的主意还没有改变,就尊重我的选择。”
骆舟舟愣了愣:“所以,你的主意改变了吗……”
七
霍筠的休学手续办得很快,周一骆舟舟去上课的时候,他的位置就已经空了。
霍筠一走,单独坐的江涞被提了上来,成为了骆舟舟的新同桌。
江涞话多,缠着骆舟舟问个不停:“你怎么会不知道霍筠为什么走呢?你可是他的同桌啊!”
骆舟舟被他缠得头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那你以前也是他的同桌,你怎么不知道啊?”
江涞被噎得不行,偏偏还不肯放弃:“我和你能一样吗?我这个同桌是老师随机排的,你这个同桌可是当初他自己找老师调的!”
看着骆舟舟明显一愣的神色,江涞颇为得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实你刚到班上的第一天,那小子就注意到了你,后来阎罗让你们自我介绍,就他听得最認真。”
骆舟舟低头藏住充血的脸颊,小声嘀咕:“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还是不知道啊……”
那天周末天气很好,太阳是明亮的,风是干燥的,粥粥很乖,打疫苗时也没有吵闹,后来霍筠将她送回她家楼下,然后便站在树荫底下挥手和她告别。
他身上有被树叶筛过后洒下的光斑,像是万千星辰都落到他身上为他加冕,瞩目极了。
这是一次简单的告别,无须盛大,因为骆舟舟知道,他会回来的。
霍筠离开的时候是初夏,也是高二最后一学期的结尾。
即将迈入高三,生活好像一下就变得忙碌起来。作为准高三党,骆舟舟的假期只有两周,两周一完,便正式投身到备战高考的大军中。
江涞跟人做了约定,终于能安静下来好好学习了。
骆舟舟还是不内向,也没有过分活跃,和许多普通的高中生一样,没什么存在感地努力着、奋斗着。
她买了一个新的玻璃瓶,偶尔也会用以前保存下来的糖纸折千纸鹤,大部分时间都是忘了的,所以许久过去,也没有折几只。
霍筠送给她的波板糖后来被亲戚家的孩子打碎了,彩色的糖果散了一地,像是被弄翻的调色盘。
骆舟舟在打扫的时候偷偷尝了一小块,味道果然如霍筠说的那样,甜到起腻,并不好吃。
她也趁着周末去逛了几条街的超市,找到几种包装和霍筠给她的水果糖一样的糖,她试了几颗,都不是原来的味道,所以全都没买。
后来,她又带着粥粥去做了一次定期驱虫,路过那个种满了波斯菊的小花坛时,她摘下了其中的一朵,回去后将它制成书签夹到了日记本里——
九月,开学,霍筠离开的第三个月。
他走的时候,对她说了一句话。他说:“舟舟,我想和你一起去上大学。”
八
中秋的时候,学校给高三党放了一整天的假。
好不容易休息,骆舟舟在家躺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才被她妈强制撵出门,让她带着粥粥去溜溜。
粥粥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坦,体重已经隐约有超标的趋势,因此,骆家最近的一项饭后活动就是带粥粥遛弯儿。
大家都遛腻了,骆舟舟难得放假,所以今天这个任务自然落到了她的头上。
骆舟舟也懒得跑远,牵着粥粥,打算在小区里逛几圈便完事儿。
她家所在的小区是开放式的,建成了一个小花园的模样,绿植做得好,加上占地面积又比较大,所以附近的人茶余饭后都喜欢来这里逛逛。
就骆舟舟带着猫一圈都没逛完的工夫,她已经碰上两拨拎着保温杯过来打太极的老爷爷了。
粥粥在前头昂首阔步地走,竖着尖尖的耳朵,琉璃般的眸子机警地勘测着周遭的环境。
骆舟舟又忍不住自言自语:“怎么,主子您这是怕有人刺杀?”
不想话音刚落,前方的绿化带就滚出来一个“圆球”。
“圆球”萌得很,肉垫粉粉的,张嘴叫唤的时候露出嫩嫩的牙龈,一看连牙都没长齐。
——一只小奶猫。
骆舟舟心都快化了,牵引绳一扯,死死地摁住想要冲上去的粥粥,然后在原地蹲下,冲那只奶猫招手,又犯了自言自语的毛病:“小朋友,到姐姐这儿来。”
小猫倒是不怕人,在粥粥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竟然真的亦步亦趋地朝骆舟舟走过来了。
骆舟舟开心得不行,一只手按着粥粥,一只手上下左右掏自己的口袋,想给小猫一个礼物,不想自己没掏出什么,倒是发现了小猫脖子上系着一个东西——一个小布袋子。
起先骆舟舟还以为是主人家留下的地址,不想打开一看,里面就只有一颗在黄昏余晖的折射下显得亮晶晶的水果糖。
紧接着,她身后便有少年清润的声音响起,含着笑意——
“欸,骆舟舟,我回来跟你一起考大学了。”
九
霍筠的回归让不少人都特别激动,尤其是江涞。不过,就是有一点,江涞表示不理解:“那小子怎么跑去念文科了,而且还是从高二念起?”
骆舟舟咬着笔杆子算数学题,抽空回他:“他基础不好,虽然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补习,但还是从高二念起比较妥当。”
至于为什么去读了文科?
骆舟舟又想起那日暮色昏黄,橘黄色的阳光攀爬上少年的眉眼,照出他眼中的羞涩和别扭,他说:“文科比较好选专业,我才有更大的机会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重点不是考什么专业,而是和你一起。
陷入回忆中的骆舟舟有些愣神,直到江涞咋咋呼呼地推了推她:“霍筠来找你了,门外边,快去,别想题了,书呆子一样!”
“哦。”骆舟舟放下笔,对江涞没有发现她发呆的真正原因感到庆幸。
霍筠却是火眼金睛,将今日份的水果糖放到她的掌心后,倚着门框朝她挑了挑眉,问:“刚刚在想什么?”
骆舟舟红了红脸,心虚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反正又不是想你!”
“哦——”霍筠拉长了音调,故意逗她,“我知道了,那你就是在想霍州州呗。”
“才没有!”
霍州州就是上次骆舟舟遇见的那只小猫的名字,还是他俩一起想的。
“什么时候带着粥粥出来玩儿?”
骆舟舟红着脸瞪他:“等你英语考及格了再说!”
“好,一言为定!”
编辑/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