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俭俭
写这篇专栏的时候,长沙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直到今天才终于放晴。在长沙过冬天真的是需要一点勇气的,又湿又冷。
某天,我带一个同事去商场买秋裤,据说那种秋裤的面料可以自己发热,她两眼放光,买了两条之后又问,这个袜子可以发热吗?这个鞋子可以发热吗?
我说:“你现在对这些东西唯一的诉求只是保暖吗?”
她说:“喂,我可是广东人欸!”
哈哈,为什么觉得很好笑。
她委屈地说:“你知道我第一年在长沙过冬穿了多少吗?我整整穿了五件衣服哦!前两天我老家热得穿短袖,这两天降温了,开始穿长袖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湖南人,我听到这里,只能说一句:“朋友,打搅了,再见!”
长沙的这种湿冷,是到骨子里的,你得把秋衣塞到秋裤里,把秋裤塞到袜子里才是对长沙冬天最起码的尊重。还有,我真诚地警告你们哦,多备一些内衣内裤,天天下雨,不然都没裤子换。
阴雨绵绵的长沙,每天下午五点半下班就已经全黑了,开着车灯,下着小雨,风呼呼地刮着,就有一种轻微沮丧的情绪。那时候我的外婆刚刚离开,我回去参加了她的葬礼,出殡的那天忽然就短暂地天晴了一会儿,等到一切都稳妥办完以后又开始下雨。我和Q连夜驱车赶回长沙,一路上雨很大,我总在回想外婆年轻时候的样子,可惜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我只记得,小时候经常跟我妈去她的槟榔铺子玩,很多个瓷盆里放着油光油光的槟榔,隔一会儿就得翻动一下。外婆麻利地操持着这家店,她原本是不许小孩子吃槟榔的,但小孩子又特别贪恋甜,经不住我那么一闹,她就点着桂油和白糖放在槟榔里,只许我舔一舔。
小時候我对那个味道真是迷恋,又辣又甜,就像自制的桂油糖。而如今,那个给我做桂油糖的外婆已经不在了。
我到底在沮丧什么呢?我工作以后,有一次去看她,那时候我还处在失恋的状态中,她大概是瞧出我的哀伤,也不知怎的,她就说,现在的人啊,你不知道对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猜不透,你认真对别人,但别人未必啊。我瞬间就想哭,外婆真厉害啊,外婆什么都知道。
再后来,她更老了一些,我再去看她,她已经不太记得我,也不再说什么话,我俩相对无言。她见谁都只是重复一句话,人老了就什么用都没了。只有我觉得,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啊,只是不想再说出来。
我感到特别遗憾的是,每次回去看她,都没有与她合影。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时间与我的残忍。我看着葬礼上那张照片问我妈:“那是外婆什么时候拍的?”
我妈说:“那是她七十多岁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去照相馆拍的,就为了这一天准备的。”那时候外公已经走了,她一个人又独自生活了十多年,直到后来被接到小女儿的身边。我想象着她的那一天,也许下着小雨,也许天晴,她独自一人去照相馆,跟摄影师说,要拍一张那样的照片。她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很淡然,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去完成了这件事,她料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她也要这样独自离开吧。
如果时间可以回头,我想每次见她都与她合影,我们开心地笑着,我会记得她每一次的模样。我如今的沮丧不是因为湿冷的天气,而是因为我们过于天真,总是以为时间很多,还有下一次,还能再见到。
然而下一次,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死亡不是最终的告别,遗忘才是。请记住你爱着和爱过的人。”
这是《寻梦环游记》里的台词,在此刻牵动着我心间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