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喜
编辑推荐:我最近总在想,故事里的男女主角真的好幸运哦,无论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无论分开多少年,如果写故事的人愿意,故事的结尾,他们总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结局,无论好坏。这个故事中,欢喜最终给了他们完美的结局,所以,江瑟瑟和陆沉圆满落幕。
他说,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00.
在美国的第二年,江瑟瑟开始频繁地收到一些包裹——转笔刀、密码本、高中数学练习册、海贼王手办……还有一只丑不拉几的、明显就是自己动手做的熊本熊的玩偶。而这所有的包裹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每一个里面都夹了一张小卡片,甚至连卡片上的字都是打印上去的,而且还特别不走心,每次印上去的都是同一句话——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她将这些包裹拍了照片发到自己的微博上,并附文:敢问是哪位英雄给我寄了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底下,她的同学的回复五花八门,她乐不可支地翻看着评论,直到陆沉的电话打进来。
她与他之间隔着时差,料想他那里此刻该是半夜,但听筒里满是热闹的人声。
陆沉不知道在干什么,电话拨通后,许久没出声,就在江瑟瑟准备质问的时候,那头突然响起了一声轻笑。
很松散、很愉悦的笑声。
陆沉说:“江瑟瑟,你再问我一遍,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01.
江瑟瑟是在高三时住进陆家的。
她爸妈因为工作调动的关系,要在国外待两年,而她高考在即,不适合在这种时候再经历动荡,于是在商量之后,江爸江妈最终决定把她送到好友家里。
虽说不想动荡,但还是动了那么一下的。江家在南方,陆家在北方,两者间有数千里的距离。大家语言不通,口味不同,生活习惯更加不同。
那阵子,江瑟瑟的课外读物是《红楼梦》。人家都觉得这书艰涩难读,可她拿它当解压药。原因无他,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格外矫情,她觉得她和书里那个同样寄人篱下的林黛玉同病相怜,非常具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所以,陆沉见到她时,她正抱着那本书坐在飘窗上落泪。
那会儿陆沉刚从学校里回来,应父母的要求,去和新来的妹妹打个招呼。陆沉放学后和同学一起打了一会儿篮球,身上的球衣也没换下,又一路骑着自行车飞奔而来,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浸着青春的气息。
他在江瑟瑟的门口站定,手刚抬起,木门还没被叩响,他就首先被她微微抖动的肩膀惊住了。
她没关门,他原本想敲一下门表示有礼貌,这下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敲门也不是,不敲门也不是。
偏偏这时江瑟瑟还抬起了头,她的脸上全是泪痕,连睫毛都被濡湿了,像某种被人欺负了的小动物。
乍然看见陆沉,她似是没反应过来,嘴唇微微颤动着,半晌小声地问他:“我刚刚演得像吗?”
陆沉:“?”
什么玩意儿?
他脑海中一片凌乱,面上却半点不显现出来。他抿住嘴,又仔细看了看江瑟瑟的模样,她特别瘦,又穿了一件白色的针织衫,整个人看起来薄薄的,好像风一吹就会被吹走。
陆沉受班里女生们的影响,也看过几眼时下流行的言情小说,这种桥段……他立马脑补了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形象,一瞬间整颗心都柔软了。
装的,肯定是装的,她现在在故作坚强。
陆沉在心里为江瑟瑟的表现下了这样的定义,但他的善良要求他不拆穿她,于是他只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很中肯地评价:“像,非常像。”他想了想,又挑了个话头,问她,“你是艺术生?”
02.
江瑟瑟不仅不是艺术生,而且还是个小学霸。
转到江北高中的第一次模考,江瑟瑟就把原先的第一名压了下去,顺利地取而代之。
而原先的第一名正是陆沉。
晚上,江瑟瑟跟爸妈通电话,欢天喜地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二老,读书的时代,大抵没有什么事情比考第一名更让人开心的了。
江瑟瑟得意忘形了,挂掉电话后,才看见正坐在她对面默默吃面的陆沉。
他们晚自习放学晚,陆爸陆妈早已经睡觉了。面是陆沉煮的,起因是,他们刚刚走到门口时,江瑟瑟的肚子叫了两下。
那时万籁俱寂,她的肚子所发出的咕咕声便显得格外大。她窘迫得不行,脸都涨红了。
陆沉将篮球抵在指间,稳稳地转着,闻声,动作一顿,隐晦地看了一眼江瑟瑟。
“我饿了。”他说。
他以为自己在替她解围,可她的脸更加红了。
陆沉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羞愤,又自顾自地问:“你会做饭吗?”
江瑟瑟其实想说自己一点也不饿,要想吃,你自己做去——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挽回一点她可怜的面子。可陆沉还以为她思考时的沉默是在为自己不会做饭而感到羞愧,于是他又特别善解人意地问:“你想不想尝尝我煮的面?”
陆沉私藏了好多泡面——他把自己房间里的小仓库门拉开时,江瑟瑟都惊呆了——豚骨拉面、金汤肥牛、黑胡椒面、韩式辣白菜……
陆沉靠在柜门上,扬着眉毛给她介绍:“……我最近的新宠是金汤肥牛,你呢?”
泡面不都一个样吗,怎么还分新宠旧爱的?江瑟瑟在心里默默地吐着槽,随手拿了一包和陆沉手里的一模一样的泡面,不出意外地收获了他“看来我们志同道合啊”的目光。
她扶了扶额,问陆沉:“叔叔阿姨知道吗?”
陆沉刚把小仓库的灯关上,闻言,警惕地看向江瑟瑟:“知道什么?”
他是典型的北方男孩,面容清冷,棱角格外分明,这样挑起眼睛看人时,便显得有一些凌厉。
江瑟瑟莫名就有点怂了,她硬着头皮说:“知道你有这么多泡面呀……”
陆沉更加警惕了:“你该不会是要告狀吧?”
“怎么会?!”江瑟瑟睁大了眼睛,“我才没有这么无聊!”
可陆沉显然不想信任她了,他站直了身子,皱眉想了好久,忽而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不行,不行,你必须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我才能信任你。”
他刚刚点鼻尖的那个动作做得猝不及防,江瑟瑟完全没反应过来,她的心脏忽地往下一落,茫然地问他:“什么秘密?”
陆沉又沉默着想了半天,还特别幼稚地跑到某乎里发了个帖子:高中女生最怕被人知道什么?
没想到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给他回复:当然是怕被人知道自己喜欢谁!这简直比天塌下来还可怕……
陆沉利落地收起手机,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居高临下地问:“江瑟瑟,你有喜欢的人吗?”
江瑟瑟一下子就蒙了,陆沉的思维跳跃也太百转千回了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
陆沉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为了安全起见,我也必须知道你一个秘密才可以。所以,你喜欢的那个人叫什么?”不等江瑟瑟回答,他又继续循循善诱,“其实你不用怕,你喜欢的那个人肯定是你以前的同学对吧?你以前的同学,我又不认识,你跟我说一说,也没关系,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分析分析男生的心理。”
他说到这里,还狡黠地冲她眨了眨眼,这……这泡面前、灯光下的,她想,她一定是被他的美色冲昏了脑袋,才会在听到他这些话后,居然真的被他忽悠了。
“沈止戈。”她迅速地吐出这个名字,随即又抓紧了自己手里的泡面,咬了咬牙,声音又软又慌张地说,“陆沉,你答应我的,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不然……不然的话,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私藏泡面了。”
她的威胁一点也不吓人,但陆沉还是配合她做了一个扼腕配合的表情。
江瑟瑟摸了摸耳垂,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对陆沉说:“反正你已经知道了,要不……你帮我一个忙呗?”
03.
在冬天来临之前,陆沉的每个周末都用在陪江瑟瑟给无数个举着一块写着“沈止戈,生日快乐”的纸板的陌生人拍照上面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十分不好意思,一个大男生,还做这么矫情的事情,倘若被别的同学知道了,他还要不要见人了?!
为了保护好自己的形象,他还特地跑到旁边的店子里买了一套玩偶装,扮的是熊本熊。
谁知他这副蠢萌蠢萌的样子刚在街上露个头,就被一群女生围住了。大家非要跟他合照,他可不愿意被人当背景板拍照,谁知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江瑟瑟就兴高采烈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好主意呀!”
于是,在江瑟瑟为沈止戈拍的每一张照片里,都站了一只胸前画着爱心的熊本熊。
陆沉气得想打人,终于在中间空闲的那一点时间里,他没忍住,一只手臂钩住江瑟瑟的脖子,准备好好吓一吓她。可他身上的衣服太笨重了,没钩成,反而是她反手抱住了他。
他身上毛茸茸的,就像一只真正的玩偶熊,女孩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前,十分满足地喟叹一声:“陆沉,你这样好可爱啊……”
她的声音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软糯,普通话发音不太标准,却有着一股别样的温柔。
陆沉想反驳她说:“我一个大男生,不许说我可爱!”可他低下脑袋,望见女孩儿的耳朵上待着的那一枚小宇宙形状的耳钉,那是前阵子他参加歌唱比赛赢得的。
他的声音好听,可惜五音不全,那场比赛原本他是不想参加的,可他看见江瑟瑟盯着这对耳钉,满眼亮晶晶的,他一个没忍住,就去报了名。
至于为什么不是唱歌好听的江瑟瑟自己去参加,原因只有一个——那副耳钉是奖给倒数第一名作为鼓励的。
他懒得去想那天江瑟瑟笑得有多欢快了,他权当那是她拿到喜欢的小饰品的开心,况且他是男生,才不跟她计较。
他想到这里,眼里不禁蓄起了一点点笑意。他抬起手,轻轻地按住了江瑟瑟的后脑勺。他的声音闷在厚厚的衣服里,显得有些沉,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总之,那些问话就那样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了。
他说:“江瑟瑟,你特别特别喜欢他吗?”
他是指沈止戈,江瑟瑟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那会儿黄昏的光已经泻下来了,陆沉将头套拿了下来,露出一张张扬而干净的脸来。
江瑟瑟为了感谢他,决定请他去吃豆花。北城的咸豆花非常有名,里面放了香油、酱油、榨菜和小葱,还有一堆江瑟瑟叫不上名字的佐料,口感顺滑而富有层次感。
江瑟瑟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我以前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吃咸豆花,那时沈止戈总让我吃,我死活都不肯尝。”
她刚刚没有接陆沉的话,他还以为她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了,这会儿听她主动提起,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自己碗里的豆花,继而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后来怎么又吃了?”
江瑟瑟双手托腮:“他现在离我太远了,我好想他,所以就尝尝他喜欢的东西。”
她说这话时,语声柔软,眼里含笑。陆沉的心没来由地就往下落了落,他捏捏眉间,问她:“那他呢?他喜欢你吗?”
04.
陆沉很快就知道沈止戈并不喜欢江瑟瑟了。
这年寒假江瑟瑟回了一趟南市,她给自己找的理由是她要回去看望外公外婆。为了安全起见,陆沉向陆爸陆妈申请,他要送她回去。
南市和北城虽然距离遥远,但好在交通工具发达,仅用了半天时间,他们两人就抵达了南市。
没想到正好赶上了这里几年一遇的大雪。
原本沈止戈说好来接他们的,可中途他突然又说他有别的事情要做,让江瑟瑟他们自个儿回家。
江瑟瑟的外婆家在一片古城区,巷弄纵横交错,陆沉没转两圈就晕了。
直到晚上,沈止戈才出现。他比江瑟瑟大一岁,今年已经读大一了,据说两人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外婆家没有空调,堂屋里燃着壁炉,他们几个围成一圈煮火锅吃。
陆沉听他们两人回忆着儿时旧事——巷口的狗、楼下的大槐樹、轰隆而过的坦克大队,还有沈止戈刚学会骑自行车时,那摇摇晃晃的自行车后座……
陆沉抿紧了唇,喉咙无端就像被堵住了一样。
中途也不知是谁念起了诗,白居易那首著名的《问刘十九》——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首诗近两年都被念烂了,但好在这晚气氛好,江瑟瑟没忍住,跑去翻出两壶外婆今年新做的冬酿出来。这是南市的特色饮料,每年冬至,家家户户都要喝上两口,糯米掺着一点点若有似无的酒香,令人唇齿生香。
陆沉第一次喝这东西,觉得新奇,不知不觉就喝出了一点醉意。
那天,他们闹到深夜才散席,沈止戈的家早就搬到了别处,江瑟瑟不知发什么疯,非要送他回家。
陆沉本来想跟着的,可她突然发了脾气,勒令他不许跟过去。雪花还在簌簌往下落着,他没办法,只好站在院墙下看他们慢慢走远。
但他在这里等了她两个小时也没见她回来,最后他是在沈止戈家楼下的長廊里找到她的。
那时雪已经停了,但温度比下雪时还低,好在长廊有顶,里面的椅子还是干的。她整个人缩成一团,手机的光亮在她的脸上打了一层略显苍白的光。
陆沉看着她,一颗心莫名就揪了起来,好像有无数只小蚂蚁钻了进去,啃噬着他心头那一寸天地。除了心疼之外,还有一股隐隐的气愤。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或许是因为她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他还没想明白的东西。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她的面前,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
江瑟瑟似是没反应过来,趔趄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倒在了陆沉的身上。少年火气旺,她的脸颊贴上他的胸膛,热意一瞬间蹿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怔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陆沉?”
陆沉还沉浸在他自己单方面的生气之中,闻言,特别冷淡地嗯了一声。他睨了她一眼,语气里像含了冰碴子,说:“江瑟瑟,你是傻子吗?”
这话放在言情小说里,就是一句宠溺得不能再宠溺的情话了。江瑟瑟不知脑补了什么画面,竟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这下陆沉更生气了,他的脸都黑了,目光凉凉地看着江瑟瑟:“你还笑?”
江瑟瑟秒怂,举起双手:“我错了。”
陆沉不想再继续这幼稚的对话了,他说:“你为什么不回家?”
他话题转得突然,江瑟瑟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很快又坐回长椅上。
陆沉这才发现,长椅上散落的满满的都是他的照片——或者,更确切地说,都是给沈止戈的生日祝福——他不过是那个背景板罢了。
照片为什么会在这里?江瑟瑟把它们送给沈止戈了,但沈止戈没收?
陆沉的心里冒出无数个问题,但面上一点也没显露出来。他侧了侧头,路灯的光令他的脸一面在光里,一面没在了阴影里。
没等他说话,江瑟瑟就率先叹了一口气,她说:“我们的照片白拍啦,我不能把它们送给沈止戈了。”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一瞬间在陆沉的心里炸开了锅。
他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双手抱住胳膊,说话时,有白白的雾气氤氲在眼前。
“怎么了?”他问得漫不经心。
江瑟瑟歪了歪头:“我刚刚送沈止戈回来时,碰见他女朋友了。她就在路口等着他,天那么冷,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
“真傻。”她突然又低叹道,也不知道是在说沈止戈的女朋友,还是在说她自己。
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嘴角始终带着笑,可眼眶分明红了。她先前所有故作坚强的强颜欢笑和若无其事,宛如一只被扎破了的气球,瞬间就瘪了下去。
陆沉垂眸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里似乎也跟着落了一场雨,那里面她正独自一人在淋雨,他不想陪她淋雨,但他想给她送去一把雨伞。
他抿了抿唇,突然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于是,十分钟后,照片里的那只熊再次出现在了江瑟瑟的面前。
这个小区花木纵横,在他的身后是琳琅的风雪,他走得摇摇晃晃,看起来又蠢又笨。然后,他停在距离江瑟瑟最近的那盏路灯下,歪了歪头,举起双臂,冲她比了一个“心”出来。
好像有很温柔很温柔的风吹进胸膛,江瑟瑟眨了眨眼,眼眶好像更加烫了,就连嗓音也无端地发涩起来:“你什么时候把这个带过来的?”
陆沉这会儿已经走到她的跟前,他伸出毛茸茸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脑袋。
江瑟瑟快要被他摸得暴走了:“你以为我是狗吗?”
陆沉哂笑一声:“我故意带来的。”
他看到江瑟瑟把照片带过来了,料定她肯定要把它们送给沈止戈,所以他故意将这一身衣服带了过来,想在什么时候给沈止戈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照片里的熊就是他。
——很好笑,很幼稚……却又莫名动人的小心思。
江瑟瑟没听出他的这些言外之意,有些疑惑地欸了一声。
陆沉就说:“我掐指一算,你今晚肯定会哭,所以我就把它带过来了。”他说着,抬手将头套拿了下来。
他轻轻弯下腰,眼睛与江瑟瑟平视,他看了她片刻,须臾,声音缓慢而温柔地说:“我今天心情好,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你和我说说,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05.
陆沉很快就后悔了,因为江瑟瑟趴到了他的背上。
他已经将玩偶服脱了下来,一深一浅地在雪地里走着,身上还挂着一个江瑟瑟。
她个子长得小,人其实很轻,可陆沉的毒舌属性又发作了。他一会儿说“你是猪吗,江瑟瑟”,一会儿又说“你最近是不是又重了”。
江瑟瑟被他念叨得忍无可忍了,将一只手伸到前面,捂住了男生的嘴巴。
他的嘴唇很凉,脸也很凉,可她的手掌心是热的。偏偏她捂上去时,他正在说话,于是她的一根手指就被他咬住了。
江瑟瑟在一个怔愣过后,全身的热意都涌上来了。她的脸烫极了,讪讪地收回手,目光落到陆沉的耳朵上,那里也是红的。
这下好了,两个人都不敢再说话了。江瑟瑟安安分分地趴在陆沉的背上,少年清瘦,凸起的骨骼几乎要硌到她的脸。
江瑟瑟百无聊赖,于是自顾自地唱起歌来,全是最近流行的情歌,曲调舒缓,娓娓道来。
陆沉听着听着,不知是不是被那音乐给感染了,他莫名就伤感起来。“伤感”这词有点非主流——他在心里这样吐槽,可喉咙已经被那些歌词堵住了,脸上的表情好像也不能自如地切换了。他的思绪一路飘飘荡荡,直到到了外婆家门口,他将她放下来,她嬉笑着和他道晚安的时候,他摸了摸自己被泪水浸湿了的衣领,才恍惚摸到一点他如此怅然的原因。
大概是——大概是,他喜欢的女孩儿有了喜欢的人,可那个人不是他。
是了,喜欢的人。他将这个词在心里过了一遍,又在舌尖反反复复地咀嚼了数次,是甜的,又泛着细微的苦。
在外婆家只待了一个星期,他们就回北城了。
回去的票不好买,他们抢了半天,也只抢到两张普通火車票,要坐将近二十个小时才能到。
听闻这个消息时,江瑟瑟高兴坏了。她以前从来没有坐过这种火车,但小说里经常写,绿皮火车晃呀晃,是所有文艺女青年必备的文艺道具。况且,这趟车他们要坐二十个小时——这听起来就很酷。
陆沉看她兴奋的模样,满脸都写着无语,他几乎都可以预想到十个小时后她捶胸顿足、后悔不已的模样了。
事实证明,她连十个小时都撑不住。才过七个小时,她就觉得受不了了,手机里的综艺节目也看完了,书又看不下去,她一遍又一遍地看手表,问陆沉还有多久才能到。
天早就黑透了,他们正路过一片山区,火车几分钟就要进一次山洞。陆沉有些耳鸣,他索性站了起来,就站在座椅旁边,将座位全留给了江瑟瑟,又把她的脑袋扳过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身上。
“你太聒噪了,赶紧睡着吧。”
江瑟瑟这一觉睡到了天亮。
她醒来时,陆沉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站着,不过手里多了一本书,卡夫卡的短篇小说集。她先前也翻过几次,一个段落可以占满一整页,看起来就头疼。
可陆沉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连她醒来了都没发现,于是她借着窗外的晨曦去看他。
陆沉无疑是好看的,是属于十几岁的男孩子那样张扬干净又青春肆意的好看,还没经过岁月打磨,棱角分明,不圆滑,不那么完美,但……格外令人心动。
她看得入神,无意中扯住陆沉的衣角,后者皱着眉头低下头来,四目相对,不等她反应过来,陆沉的脸却先红了。
他生得白,脸上蒙上一层粉色时,便异常明显。江瑟瑟歪了歪头,突然问他:“陆沉,你……是不是喜欢我?”
大抵人刚睡醒时,脑子总是有那么几分不清醒的,她太冲动了。话刚问出口,她就有点儿后悔了,但又不是完全的后悔。
她早就看出陆沉喜欢她了,尽管他傲娇、毒舌,表里不一,但感情这种东西,是掩藏不住的。
她也想过不去戳破这一层轻纱,两人就心照不宣、缄口不说,但陆沉太好了,好到为了让她在他的家里有一点归属感,就故意露出一堆泡面给她看,还滑稽地让她帮他保密,紧接着又故意去问她的秘密是什么——只是因为,当拥有共同的秘密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可以最快速地拉近;好到在冬夜的火车上傻傻地站上好几个小时,一动也不敢动,只是为了让她能好好睡一觉;好到——她满心柔软,竟然不忍心,也不舍得让他空怀希望。
江瑟瑟的声音不大,还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喑哑,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双颊此时已经飞满了云霞。
问这种问题,总是不大好意思的。
陆沉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头顶刚好有一排小灯,晨光从另一侧照着他,这给人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他甚至没有收起自己手里的书,仍旧以原先的姿态站着。
他垂下眼睛,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江瑟瑟:“你真自恋。”
他脸上有一点嘲讽的笑,声音透着一股冷冰冰的质感。
江瑟瑟收回了目光,她觉得自己此时该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下一秒,陆沉又说话了。
他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觉得我对你太好了?看来,我以后要注意点了。”
他说到做到,之后果然不怎么搭理江瑟瑟了,他们的关系突然降到了冰点,害得陆妈妈紧张极了,好几次对江瑟瑟拐弯抹角地问他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矛盾。
那时,陆沉正在楼上背书,他念“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念得咬牙切齿,江瑟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含糊着跟陆妈妈说:“毕竟快高考了嘛,大家都想好好学习。”
高考的前两天,江妈妈特地从国外回来了。她跟江瑟瑟说她跟江爸爸在国外的工作已经稳定下来了,不出意外的话,会至少待上五年。她让江瑟瑟高考时不要太过紧张,因为他们已经决定安排她出国读书。
江妈妈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沉刚好端着水杯路过她的房间门口。他没拿稳杯子,水洒出来一点。
江瑟瑟闻声转过头来,对上陆沉的目光,她咬了咬唇,心里无端就乱了起来。
那晚江瑟瑟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走在一片大雾中,雾太浓了,她完全看不清方向,但耳边有一道清冷的男声一直在跟她说话。
他说,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07.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江瑟瑟的目光再次落到卡片上的这一排小字上,很神奇的是,陆沉也确实跟她讲过这句话。
那是在高考之后了。
毕业晚会那天,闹哄哄的酒店里,大家互相钩着脖子说什么“苟富贵,勿相忘”,但其实大家都明白,时过境迁之后,相忘是必然的。
她只在这里读了一年,又是在人人只顾得上自己的高三阶段,故而和每个人都不太熟。
——除了陆沉。
可他一整晚都坐在台前唱歌,唱林俊杰的《那些你很冒险的梦》。他的声音冷淡,又五音不全,这歌唱得一点感情也没有。
有人唏嘘着让他赶紧下去,他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回事,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坐在角落里的江瑟瑟。
他说:“你什么时候走,还会回来吗?”
他头顶有着五颜六色的灯光,衬得他整张脸都艳丽起来,他眉眼凌厉,那样淡淡地扫过来时,无端地,江瑟瑟的心跳忽地就漏了半拍。
她迟迟不回答,陆沉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他又调了调麦克风的高度,歪了歪头,低声唤道:“江瑟瑟。”他说,“你再问一遍那个问题,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是了,他那个时候也提过这个要求。
他大抵是有些醉了,眼里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江瑟瑟整颗心都乱了起来,她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发不出声来。更何况,这里这么多人,大家都看着呢,她能说什么呢?
她抿紧了唇,觉得那阵阵热意几乎要把她的整颗脑袋都烫得麻痹了,可陆沉不知发什么疯,又从台子上走了下来,停到了她的面前。他伸出手,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他说:“你不想说就不想说吧,我等你就是了。”
至于等多久?
大抵——大抵是等到我不喜欢你的那一天。
江瑟瑟还以为陆沉早就不喜欢她了。毕竟这一年来,他鲜少同她联系,而她又在他的朋友圈里看到,他在大学混得风生水起,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甚至,她还曾经去他学校的贴吧里围观过,因为是刻意寻找,所以也翻到过那么一些他的花边新闻——譬如,他貌似和谁恋爱了,又和谁分手了。
她没有去细想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关注他,甚至明知道那些帖子的内容十有八九是假的,但情绪还是不由自主地低落起来。但很多人在面对自己的感情时,总是迷惑且不自知的,难道不是吗——有人錯把习惯和依赖当喜欢,也有人把喜欢当作不喜欢。
前者是她与沈止戈,那后者呢?
江瑟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手机在她的掌心已有些发烫,她许久未答话,陆沉竟也难得地有耐心起来。他不催她,就那样等着。
他边等边哼歌,还是《那些你很冒险的梦》,江瑟瑟觉得他这歌唱得不恰当,因为她没有什么冒险的梦要去完成。
她盘腿坐下,长舒了一口气,说:“陆沉。”
电话那头的歌声戛然而止。
江瑟瑟说:“你为什么这么坚持让我问你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
不过是——年少的人那样骄傲又那样脆弱,总羞于在喜欢的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单恋,害怕这样的一厢情愿会令自己显得卑微。
可他后来才意识到,其实比起自己这所有乱七八糟的心魔,他更怕的是,直到自己白发苍苍,都没有好好地跟她说一声喜欢。
——很多很多年前啊,我喜欢过你,但我那时太骄傲了,我不愿意跟你坦诚,不愿意让你觉得我因喜欢你便低你一等。后来我很后悔,可时光哗啦哗啦地过去了啊,等我想通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他想要的不是这种结果,他希望能够再有一次机会,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对她说:是,我的确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走好长好长的路,那你喜欢我吗?
江瑟瑟拉开了窗户,有轻柔的春风从外面吹进来,她舒服地眯着眼睛,听少年娓娓道来他的这些心路历程。
楼下的广场上有人在弹钢琴,是那首著名的《致爱丽丝》,她在心里跟着哼着它的曲调,直到听筒里再次寂静下来,她才慢吞吞地站起身子。
她一只手捏住自己的嗓子,学了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地问:“江瑟瑟,你是不是悄悄地喜欢上我了?”
紧接着,她又换了一个角度,转回了自己的原音,她的语声里夹了三分的笑意,又温柔又软糯。
她说:“是,陆沉,我的确喜欢上你了,我想和你在一起。那么,你还喜欢我吗?”
窗外的树上鸟雀成对振翅飞起,夕阳落了下来,满屋都是霞光。
编辑/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