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丽
我每次写“值班日志”都要拖好久,觉得好难写哦,都不知道该和年轻的你们分享些什么。
我今年二十五岁啦,长到这个年纪,世界对我而言好像没有那么新鲜了——这话要被中年人听到了,肯定要笑我的。但在你们这些更年轻的面孔前讲,我完全不虚。
这么些年,大部分难堪、晦暗、不甚体面,又或者是惊喜、闪光与柔软的事情,或多或少我都领教过。一开始总是难以接受,被生活锤炼得多了,也逐渐觉得稀松平常,叹息完两声便随它们飞快地被记忆掩盖。用来抵抗世界的精力被我更多地被放在了与自我和解这件事上,包括接受一个完整的、矛盾的、破碎的自我。
做出这些改变后,生活回馈给了我一颗较之前更宽和的平常心,使人轻盈。
除了一件事。
半个月前我对着镜子卸妆,小心抹掉看着显嫩的粉色眼影时,突然发现眼角新长了一条鱼尾纹!它太招摇了你知道吗,虽然只是细细长长的一线,却突兀地长出好大一截,直奔着鬓角冲,吓得一个平日里连洗面奶都用得少的我立马掏出手机,冲正在免税店瞎逛的朋友尖叫:“我需要眼霜!!!”
——只要扯上“衰老”,无论我当下多心气多平和,都能瞬间跌进烦躁里。
从前很多事情,总是想着再等等呀,等等呀,等着等着人就暗淡了,落了灰,失了色,挪到大太阳底下一抖,精气神也跟着尘埃扑簌簌地往下掉。等我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已长了一条又一条的皱纹,记忆、学习能力与反应能力都降得厉害,人钝了,生命力肉眼可见的弱下来——那样好看的时候,再也没有了。
于是,只好让自己变温柔点儿,以示珍惜。
具体体现在前一阵和父亲的争吵上(是的,我们现在还老吵架)。父亲是非常古板传统的人,观念守旧,对待我们的忤逆总是下意识地用父亲的威严来镇压。他因为我不肯听从他的建议,越说越生气,训我脾气烈,这里也不好,那里更糟糕。
我没有出声反驳顶撞,活着干脆闷头生气不吭声——从前很多年我都是这样做的,导致愈闹愈糟以至最后无法收场。
也许是之前鱼尾纹的发现,也许是受那一阵在读的关于心理学书籍影响,总之,那个瞬间我的心忽然受了一股温柔地牵动。我隔着手机,笑嘻嘻地对他说:我哪里有那么差劲嘛,你看,只有你从来不表扬我。
老天爷做证,即便是我自己,也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对父母讲出这样的软话。
电话那头气势突然弱下去一半,可能是从未听过我做这样关于“爱的需求”的表达,一把年纪的老父亲也突然害羞了。他拙言笨语地替自己解释了两句,然后開始顾左右而言他,等我再提起这茬,他不再下命令要求我怎样做,只是叹着气告诉我:他只是希望我好。
那个瞬间,我在空气里闻到了一股软和的情感,如麦香。
——对于害怕年龄这件事的我来说,获得关于爱的表达的勇气,处理与亲爱的人之间的关系技巧的智慧,也是年纪增长带来的一点馈赠吧。
衰老是无法阻止的,你深深的明白。
在未来的三十岁,四十岁,六十岁,你的人生逐渐失去可能性走向单一,脸上会爬上更多的皱纹与疲惫,甚至连你的脸也终将模糊在众人的记忆里,但同时,你也会拥有对人生更层次丰富的理解,获得一个更强大的自我,一个更广袤的世界。你将一如既往,一手拿玫瑰,一手握利剑去对抗生活。
那么,你在害怕什么呢?
一种无法战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