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赫 郑帆影
“来,老伴儿,走步20分钟结束了,咱们先歇会,然后做腿部拉伸练习。”北京市朝阳区的一位普通老人王保安,把关心更多地留给了自己的老伴儿,边说边从轮椅后的书包里拿出了一小瓶饮料,给坐在轮椅上的老伴儿拧开盖子,轻轻地用手捋着老伴儿的头发,满眼爱意。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夫妻,可年届古稀的王保安老人,卻在过去的10年间,全天候照顾着残疾老伴儿。10年间,王保安老人推着轮椅,带着老伴跑遍了北京31个医院;厚厚的几个本子,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这3650天,老伴每日的病情进展、每天的用药情况;甚至包括每个晚上起来为老伴接3次尿,每次的尿量又是多少……这其中的辛酸和艰难不难想象,69岁的王保安却无怨无悔,他说:“我把老伴儿当孩子,照顾她从来都没觉得苦。”
在2008年前,刚满60岁的王保安老两口和所有的退休老人一样,准备开始享受宁静的晚年生活。然而,一次手术却打破了这种安宁。
王保安的妻子刘秀兰(化名),一直被颈椎病折磨。刚开始,王保安每天带着老伴儿做保守治疗,放松肌肉,做牵引、热敷、按摩、拔罐等,但半年过去了,刘秀兰疼痛的症状没有改善。后来做过X片后,医生说刘秀兰的颈椎存在明确的脊髓、神经根严重压迫等手术指征,需要采取手术治疗。手术的首要目的是解除神经压迫,直接或者间接扩大椎管容积,预防脊髓损害进一步恶化并改善神经功能。
2008年3月,刘秀兰接受了颈椎手术。手术前,医生曾提到颈椎手术后一些患者有可能会存在神经受损风险,不料一语成谶。刘秀兰的神经功能术后未能得到有效恢复,造成了双腿残疾。对于一个瘫痪的老人来说,吃喝拉撒,洗脸洗澡,从床上移动到轮椅上,都变得异常艰难。
刘秀兰瘫痪卧床,胃肠蠕动慢,吃多了肚子会胀,吃少了肚子会饿。刚开始,王保安还把握不住老伴吃饭的量,按照以往的饭量,却往往是吃多了,胃肠不舒服;减量以后肚子又饿。王保安反复琢磨,怎么把这个量控制得刚刚好。心细的王保安,“和搞科研一样,一点一点的尝试。”
而要将老伴从床上移到轮椅上,就不是这么简单了,王保安费了不少功夫。他自己的身体偏瘦,而老伴偏胖,约140斤,抱起来并不容易。
“刚开始老伴坐轮椅的时候,掌握不好力度和角度,总是在站起身或者要坐下的时候跪在地上,每次站不起来她都哭。”王保安说,为了不让老伴儿摔倒,他把轮椅的四周和棱角都绑上海绵,那时候网络还没有那么发达,买这些零碎的物件都要去商店,而且不敢出去太久,自行车蹬得比小三轮都快。
“我每次出门都要算好时间,必须保证2小时之内返回来,她一个人在家我真是不放心。”王保安一边帮老伴儿擦着汗,一边说,老伴自己在家不能上厕所,我每次走之前都要带她上完厕所,如果预计回来的要晚一点,就把尿桶放在卧室的床头,方便应急。
但还是会有意外。一次王保安出去取药,好几个小时没能回家,外面下着大雨,公交车又堵车,王保安担心老伴儿一个人在家太久出问题,下了公交一路跑着回家。到家后,他发现老伴儿整一个人摔倒在卫生间的地上。顿时,担心、内疚和恐慌,在那一刻涌上他的心头。
尽管王保安处处小心翼翼,但刘秀兰还是会面临很多突发情况。他翻开手里的本子,细数着用红线订起来的诊断、护理记录。偶然翻到一页,王保安停了下来,看了几秒说,这是近10年来每次老伴儿自己摔倒的日期和情况记录。只见泛黄的纸上用钢笔字写着:
2009年8月13日中午,自己去卫生间摔倒,3小时后被发现,抱起,小腿淤青,6天恢复;
2011年6月21日,早上起床抓轮椅摔倒,立刻扶起没有伤情;
2018年3月2日,上厕所滑倒胳膊扭伤,脚脖扭伤,用药后21天恢复……
“自从她瘫痪,已经摔了15次了。”王保安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整整一页纸,记录着刘秀兰每一次摔倒的细节。王保安说,看着这些记录,每次我都告诉自己,不能让老伴儿再摔倒,要时时刻刻守在她的身边,不让她害怕。
“没有老伴儿,我就没有家。自从她双腿不能走路,我就下定决心做她的拐杖。”王保安坚定地说。
本以为日子就能这样平静地度过,不料,2017年,新的困难又一次摆在了老两口面前。在一次例行的体检中,刘秀兰不幸又患上了肾萎缩。
肾萎缩也就是肾脏萎缩,体积明显减小,也称为终末期肾脏。这时肾小球、肾小管已绝大部分被破坏,肾脏失去生理功能。
“当时很多医院不愿意为老伴儿做手术,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病,加起来我陪着秀兰走过31个医院,这一次我也绝不能放弃,”王保安伤感而又坚定地说道。
王保安带着妻子走了多家医院,都不愿收治住院。后来,老两口来到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血管外科吴中俭处就诊,王保安向吴中俭求情:“孩子,求求你帮我救救她,花多少钱都行。”接着,王保安对吴大夫诉说了妻子一路求医的种种困难。尽管病情危险,手术风险高,吴中俭大夫还是将刘秀兰收治住院,并给予了精心的治疗。
“当时在门外排号,到了40号才是这对老人。进来后,我发现轮椅上的阿姨光着脚,然后大爷匆匆忙忙地跪在地上给阿姨穿鞋,一边穿一边道歉。因为坐的时间太久,阿姨的脚肿了。看到那一幕后,我对患者的印象就比较深刻了。”吴中俭回忆道。
肾萎缩术后,护理很关键,尿量要精确记录,哪怕是半夜起夜的尿量也不能丝毫马虎。而每次查房,王保安老人都能把过去24小时老伴儿的所有症状都说一遍,还把老伴儿每次上厕所的时间和尿量,做成表格,讓医生一目了然。
而这个记录,从住院开始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从2017年3月发现肾萎缩做手术,老伴打利尿剂需要接尿,每天晚上接3次,2点、4点、5点各1次。只要她想上厕所,我就要扶她起来接尿,而且要把尿量的毫升数都记下来。有了这些数据,取药时给医生看才能更科学!”王保安老人说。
现在,王保安每两周去一次宣武医院开药,坐公交一个来回要5小时。
“医院里都是儿女请假或护工照顾老人,但我身体挺好的,完全可以照顾老伴。病人,特别是行动不便的病人,本身就很缺少安全感,有亲人在身边会更踏实一些。”王保安一边说一边帮老伴儿擦着汗,眼神里似乎看到了结婚近50年的所有喜乐。
在被问及是不是有过不想管了、不治了的想法时,王保安一只手搭在轮椅上,一只手一直摸着老伴儿的太阳帽,低着头说:“没有了她,我这接下来的十几年怎么过啊?那可没什么活头了。”
听丈夫说完这席话,刘秀兰抬起头,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为了不让老伴症状越来越严重,王保安还研究了很多护理方法,除了定期热敷、理疗、按摩,康复运动就是重中之重。
这天上午10点,王保安像往日一样,把妻子用轮椅推到小区器材训练区前。一边扶着老伴一边告诉记者,这个要把腿踩在仪器上,用胳膊撑开,对胳膊肌肉的锻炼特别有效,而且在大腿向前拉伸的时候,还能锻炼本来就不好用的腿。
“来,先把腿抬上去。”王保安一边说着,一边抱起老伴儿的大腿,待刘秀兰坐上器材后,开始做训练,完成一个动作3秒,是一般年轻人都达不到的速度。而像这样的训练,刘秀兰每天要做100个。
但最初,刘秀兰由于行动不便,对于康复运动并不热心。她对丈夫说:“已经这样了,再练又有什么用?”王保安为了让老伴儿坚持练下去,答应所有动作都比她多做一半儿。就这样,尽管满头的汗珠噼里啪啦的掉下来,两个人时而对视,时而比赛,从10个到30个,再到每天50个、100个,王保安很有的成就感。
“康复锻炼一段时间,老伴儿有点急躁了,总是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康复的好。说实话,我也有点心急,但是不能表现出来。”王保安想了办法,除了陪着老伴在器械上进行锻炼,还每天扶着老伴儿在小区花坛的水泥路边上练习平衡力。
中日友好医院康复科康复治疗师李炎介绍,作为神经受损的患者,康复是避免功能退步的重要途径。但很多患者在康复一段时间后,会到达瓶颈期,虽然很努力地锻炼,效果却差强人意。这时,有的家属会着急批评患者不努力,或是和别的患者作比较。“你看谁谁谁,比你练得好多了”,这样说患者心里着急,动作往往会走样,越练越差,有的患者会灰心,甚至放弃锻炼。
而王保安从不对妻子说那些埋怨的话,而是用他的大爱和坚持,帮助妻子持之以恒做到不气馁、不放弃。
王保安看着老伴儿,轻轻地拍着老伴儿的肩膀说:“看,这胳膊上的肌肉,都是我们这几个月的训练成果。”
说完,两个老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