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烁
人物小传:朱良玉,男,1972年12月出生在山东菏泽一个农村家庭。1993年,朱良玉到北京打工,从基层普通的小保安做起,先后当班长、中队长、大队长。多年来,他边工作边刻苦学习,通过自学考试,先后取得大专、本科和研究生学历。目前,他担任北京市保安服务总公司海淀分公司副总经理。2000年到2003年,朱良玉3次被北京市公安局评为市先进治保积极分子;2005年被评为全国优秀保安员;2007年被评为全国十大杰出进城务工青年,2008年成为保安行业唯一的全国劳动模范,被授予全国五一劳动奖章。2013年,朱良玉当选为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
下面的故事,只是在北京干了25年保安的朱良玉一段寻常执勤经历。
一天,穿着便衣的朱良玉和往常一样,在北京某商场广场南门附近执勤。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妇女虽在逛街,但手里总拿着个大围脖,压根儿不看货物一眼,眼神只瞄着人。从一楼到二楼,再到三楼、四楼,最终又折回一楼,这个妇女反复走了好几趟,最后到三楼的羊毛衫柜台停住。面对着一位年轻女顾客,这个妇女用围脖挡住手,没几秒钟,她肩膀猛然向上一抖。
“小偷得手了!”朱良玉判断。他上前一把抓住这个妇女的肩膀,對方却转过身朝朱良玉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你神经病,我才不是小偷,我是你们的上帝!”朱良玉连拽带拖,好不容易将她带到商场保卫部,却没发现失主的钱包,朱良玉只好向她赔礼道歉。
感觉憋屈的朱良玉没死心,他跑到监控室反复仔细查看录像。原来,女贼拿到钱包后,第一时间将它甩在地上,被接应的同伙顺势捡走。朱良玉的轴劲儿上来了,他留心了半个月,终于等到这个妇女重施故伎。朱良玉赶忙带人抓了个正着,把她和3个同伙一起送上了警车……
“战争年代靠解放军,和平年代靠警察,日常生活就得靠保安。”在朱良玉看来,涉及安保的很多问题,如果在发生前期不及时处理,就会造成大麻烦。他对自己有个要求——做辖区第一个发现问题的人。
但凡遇上朱良玉巡逻,辖区里的不法商贩掉头就跑。因为长得黑,他们还给他起了个外号——“黑猫警长”。干保安的25年里,朱良玉带队抓获各类犯罪嫌疑人624人,破获盗窃案160多起,扑灭火灾10余起,挽回经济损失500多万元。
从普通的基层小保安开始,当班长、分队长、中队长、大队长,朱良玉目前担任北京市保安服务总公司海淀分公司副总经理。2008年,他成为保安行业里唯一的全国劳动模范。2013年,他当选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因为把这份不容易被理解的工作干出了大名堂,他被称为中国“最牛”保安。
来北京之前,朱良玉对保安的职业没什么概念。高考落榜后,他铆足劲儿创业,在山东老家干养殖,本以为能搭上时代的顺风车成为万元户,结果遇上一场大暴雨,冲跑了鱼,淹死了鸡,也浇灭了他的创业梦。1993年,21岁的朱良玉卖掉家里唯一值钱的牛,攥着300元开始到北京打工。
刚来北京当保安那阵子,朱良玉原本以为,这工作戴大檐帽、穿笔挺的制服,应该和警察差不多,挺有威严。没想到上班第一天,他照着流程给小区居民敬礼,请他们出示证件,一名女子直接嚷嚷“甭理他,我们进去,这就是看门狗”。
朱良玉蒙了,差点儿冲上去和对方打起来,但想起公司“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要求,他只好忍下来。事后,朱良玉拿到了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奖状,是保安公司颁发的“委屈奖”——风格高尚奖。那段时间,他感觉这份工作实在不好干。
转折点发生在一天夜里12点多。当时,朱良玉一个人从执勤单位回宿舍。天气格外冷,路上也几乎看不见人,进了巷子,朱良玉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后来发现是位30多岁的大姐。朱良玉问:“你老跟着我干什么?”那位大姐说:“我是附近的工人,下夜班回家,走这段路总觉得心里慌。看你穿一身保安制服,感觉安全。”这话让朱良玉感到荣耀,他挺起胸膛继续向前走。从此,他坚定了干保安的信心。
“我也不是一个只会遭人白眼的保安嘛,被需要也是一种幸福。”朱良玉想,这份工作并不是时刻处在社会的角落里无人问津,小保安也能带给很多人安全感,换一种“高大上”的理解,保安也是建设和谐社会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朱良玉曾在北京海淀区翠微大厦带队执勤。因为社会环境复杂,这里一度被定义为“最令人头疼”的安保区域。那时候,大商场刚开业,一帮专吃“开业饭”的盗贼经常光顾,有时一天遇到四五起盗窃案。为此,朱良玉时刻紧绷着神经,从发现问题到等待下手,常常一盯就是两三个小时,重大案件的破获总有他的身影。
一次,翠微大厦某财务室被盗走20万元现金,惊扰了附近的居民,也惊动了警察,海淀公安分局成立专案组前来逐个排查。大厦人流密集,人员流动频繁,他们只能看监控录像。监控放到凌晨的一个画面,一名男子抱着纸箱走出财务室。协助办案的朱良玉,一下喊出了该男子的名字。原来,这是个常来翠微大厦蹓跶的无业青年,每天雷打不动巡逻的朱良玉,对此人再熟悉不过。
有了朱良玉带队,翠微大厦附近的治安状况让人踏实。有记者来试探,暗地里以消费者身份故意在商场里丢了3次包,可每次还没走远,就被保安队员追上来提醒。一篇名为《在翠微大厦想丢东西都难》的报道由此见诸报端。
抓贼看起来风光,但实际上危险重重。朱良玉的腿上有道长长的伤疤,是跟小偷搏斗时被刀刺伤的。他断了不法分子的财路,就有人“不让他好过”。朱良玉被人在路上堵过,家门被铁丝和木棍团团塞住,窗户还被人用砖头砸出个大窟窿。
朱良玉管理过小区、商场的安保工作,也曾为一些公司的安保工作服务过。他觉得保安工作“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对于一些公司来说,访客第一个接触的是保安,离开时最后一个告别的还是保安。“这就是单位的第一张名片,我必须得干好”。
在平日,保安需要耐得住寂寞,按部就班站好岗,大部分时间比较枯燥;但一遇见突发险情就是十万火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晚上来电话”。辖区突然起火的情况,他没少遇见过。一次,附近的地下室失火,下了班的朱良玉立刻赶回现场。看见浓烟弥漫的地下室,他二话没说,拎着2个灭火器钻进了浓烟。那次,他用掉7个灭火器,身上被灼伤好几处。
近几年来,作为保安管理干部,朱良玉更重要的任务,是带着队员参与上级交办的党和国家重大活动安保工作。他和战友们先后完成了“复兴之路”、“红军长征展”、北京奥运会等重大活动的安全保卫任务,每次都出色完成。
山东老家的老母亲夸他:“你当保安,还真当出个状元来了”
2001年,朱良玉升任中队长。打铁还需自身硬,他萌发了重拾课本的想法,“高中毕业十几年之后,重拾书本,不仅是为了提高自身素质和服务能力,也为了圆儿时读书的梦想。”朱良玉邊工作边参加自学考试。值班的空当,他拿出书来读。他还买了随身听,在路上边听边学。从经济学到行政法,朱良玉一一攻克,先后取得大学专科、本科和北京行政学院法学专业研究生学历。
担任保安队领导后,朱良玉认为,年轻人跟着自己当几年保安,如果没出息,那就是误人子弟。所以,他总鼓励手下的人努力学习。他管理辖区的保安队员里,60多人考了大专以上文凭,20多人被评为区级以上先进工作者,有40多人被提升到保安管理岗位。
励志故事的背后,也有现实社会沉重的一面。朱良玉现在还住在租来的房子里,直到2018年,才搬离地下室。儿子刚上大学,妻子没有工作,很多年来,一家人全部的收入就是朱良玉每月五六千元的工资。他承认,就目前来说,这项职业的社会认可度远远不够。有时候朱良玉也很心痛,队里的小伙子交了女朋友,不敢说自己的具体工作,因为说了,很可能就会被分手。
朱良玉开始琢磨,如何切实提升保安的职业荣誉感。中国的保安有450多万人,是不可或缺的社会治安力量。但从实际来讲,大部分迈入这个岗位的年轻人,开始都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出路可走。
“保安上升通道窄,付出多,得到的相对少。”2013年当选全国人大代表后,朱良玉曾把建议带上“两会”,呼吁提高保安的工资待遇,加强保安权益保障,稳定保安队伍。
自从迈入保安行业的大门,朱良玉一直“很忘我”,“进步的愿望特强烈”。他攒下三四书包的奖状,年年的先进称号都没落下。一辈子坚守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岗位,他觉得挺满足。他现在管理的辖区有80多个单位,每天往返于这些单位之间,找保安谈心,和分管负责人聊工作。社会上从来不乏保安的励志故事,但朱良玉给自己的定位是干好本职工作,帮助保安实现自我的进一步跃升。
在北京市总工会和科委的支持下,北京成立了朱良玉全国劳动模范创新工作室。这个工作室主要以社会治理的安全、防范、评估为主,他们希望将普通保安工作变得更加科学化。比如站岗从固定到流动,实现交叉巡逻;培养保安更过硬的处理突发事件的应急能力。工作室把这些实操技能写入教材中,准备在全国推行。
因为保安工作的特殊性,朱良玉节假日的任务格外重,回不了家是常事。山东家里的老人已经80多岁了,但这么多年,朱良玉春节假期只回过一次家。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那天,朱良玉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老母亲沉默良久,缓缓说,“你当保安,还真当出个状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