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巴金的文章中卢梭的名字常常被提及,并且将其称为“第一个老师”。巴金在1927-1928年期间为求真理前往法国,在法国接受了民主主义的思潮影响。卢梭,左拉,伏尔泰以及法国大革命给了巴金无数的启迪。其中首屈一指的要数卢梭。这位瑞士钟表匠的儿子以其独特的思想成为了启蒙时代的领军人物之一。不过由于性格孤僻,最后是遭到朋友的背叛,他此时怀着为自己辩白的心情以自传的形式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忏悔录》。而200多年后,一位来自东方的作家受此启迪,在暮年之时写下了另一本东方《忏悔录》——《随想录》。本文就是要将这两部作品进行比较,从个人、他人及社会的角度剖析这两部作品的一致性,从而得出《忏悔录》到底是如何影响巴金的创作。
关键词:卢梭;《忏悔录》;巴金;《随想录》
作者简介:付金鑫(1995-),男,四川成都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西方语言文化学院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法国文学、跨文化交际。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8-0-05
引言:
说到启蒙运动,没有人不会提及这几个名字:伏尔泰,孟德斯鸠,康德和卢梭。在整个18世纪,这些人的思想随着其作品的畅销而被人熟知。这是个新思想激烈碰撞的时代,是在文艺复兴之后的又一次反对封建专制,反对教会思想束缚,并且进一步宣传了自由,平等以及民主的思想。倡导理性,反对教会,回归自然。资本主义借此机会迅速壮大了起来。
与伏尔泰和孟德斯鸠出身高贵不同,卢梭出生于平民阶层,是位“瑞士钟表匠的儿子”。他的一生都十分坎坷:他的先人是从法国逃亡到瑞士的新教徒,卢梭最初也是信奉新教的,母亲在其出生后便撒手人寰,自己的哥哥后来也不知所踪。16岁之后,他便离开了日内瓦,在瑞士和法国边境漂泊,当过学徒,仆人,都是在给别人打下手。不过其从小就喜爱博览全书,从书中了解到了许多的学识,特别是古希腊古罗马的相关书籍给他的启示很多,这也为其后面的“民主”思想打下了基础。在此之后卢梭开启了自己的黄金时代:“1750年,应第戎学院的有奖征文,写出了第一篇著名论文 《论科学与艺术》大获成功,名声鹊起。1755年,他又应该学院的征文,写了第二篇著名文章 《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论科学与艺术》讲述的是卢梭对复兴艺术与科学是否能净化风俗做了阐述,他在书中给出了科学艺术发展并不会带来端正品行的效果,因为由于科学与艺术,人的天性被压抑,损害社会风俗和人性道德的便是科学和艺术以及理性思想的发展盛行。他还揭露出科学艺术的这种虚伪的面目,并且用几个所谓的“文明”古国加以阐释。从中我们可以窥见卢梭对于解放人性,崇尚自然的思想闪光,这也在其最后的《忏悔录》的描述中得到了最具体的阐释。在18 世纪的启蒙时代,卢梭的这种科学与艺术观显然迥异于以伏尔泰为首的主流启蒙学者而显得尤为独树一帜。《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则是将人类的不平等归咎于人类的发展,指出原始人并不野蛮。正因为人类文明的不断向前发展导致了私有制的产生,人们有了各种各样的身份地位的差别,开始有了本不应该存在的人与人之間的差别,也就是不平等的产生。自然或生理的不平等是不可避免的,而制度的不平等却把人类的不平等加深的多么厉害。这为其后《社会契约论》的思想打下了基础,同时这也是其政治学说的基础。随后“1756年,他离开巴黎,在蒙莫朗西过隐居生活。在此期间,他同狄德罗、伏尔泰、达朗贝尔等人因观点分歧失和。1762年,他出版了《社会契约论》,提出了由公民选举领袖的共和制的政治纲领,对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中的雅各宾党人的政治观点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不过1962年也是卢梭创作生涯的转折点,其《爱弥儿》的发表遭到了当局的抵制,在书中他倡导教育孩子要用“自然”的方法,他对不同年龄的儿童提出了自己关于教育的一些看法。该书一出版便遭到当局的封杀,卢梭也被迫出逃。祸不单行的是,当时他的好友伏尔泰还写了一本《公民的感情》对卢梭将自己的孩子遗弃到收容所的行为横加指责。面对这四面楚歌的情形,卢梭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向世人展示自己真实的一面,含泪用四年光阴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忏悔录》。书中分为上下两部分,记录了其从出生到1965年底50多年的岁月,将自身以及社会进行了无情的剖析,也将自己的“解放天性”“崇尚自然”的思想发挥到了极致。也被许多人誉为是“十八世纪的良心”和“浪漫主义的奠基人”。
200多年之后,一位东方的老者在其影响下写出了自己的《忏悔录》,他就是巴金。和卢梭一样,这个《忏悔录》也是在其暮年的时候用颤抖着的笔写的。经历了“十年动荡”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地位与思想受到了严重打击。在人们都在指责“四人帮”的罪行时,巴金却在其中发现了人民自己的“奴性”,是我们人民自己吃这“老一套的东西”,原本以为封建的东西早已离我们远去,然而事实发现其时还大量的存在于社会之中。巴金凭借这自己的肺腑之言,忏悔自己在十年甚至更久之前犯下的过错,并且推己及人,呼吁大家“大力反封建”,并且呼吁建立“文革博物馆”警示后人。有人如此评论道:
他经历了中国现代和当代两个历史时期;……“文革”之后,步入晚年的巴金对自己在极“左”路线的威迫下所走的道路进行深刻反思,试图摆脱心灵深处的沉重负债感。《随想录》中,作者与民族和时代共忏悔,也开创了新时期散文创作自我审判自我忏悔意识的新风气。
本文是影响研究,那么作为事实联系,巴金与卢梭产生过联系吗?
答案是肯定的,1927年1月,巴金赴法国求学。在法期间,一方面他大量阅读西方哲学和文学作品,其中就有法国的一系列作品,巴金早期是信奉安那其主义,法国大革命给了巴金无数的启示;另一方面,他又时时关心着中国,并在法国旅居时开始创作自己的处女作《灭亡》。1928年12月,他回到上海。从事文学编辑与创作。在《随想录》一册中的许多文章也提到了之前在法国的日子。并且卢梭的名字也在巴金的《随想录》中多次提到,他也将卢梭称作自己的“第一位老师”。
本文将从此事实联系入手,通过比较两部作品的相同点来揭示卢梭对巴金的具体影响。笔者将分为三部分来具体阐述:个人,他人和社会,通过比较异同点来揭示卢梭的《忏悔录》是否对巴金的《随想录》产生了影响。
一、个人层面——说真话
这里主要讲的是文中针对个人层面上的忏悔。主要是由于个人在之前犯下了过错而对之前所做的事情的忏悔,乞求上苍的饶恕。
按照法语罗贝尔词典的解释,忏悔一词是指对外承认我们做了应受责备的事情。从源头上来看,忏悔这一词与西方天主教息息相关:
按照基督教精神,正因为人类不满足世界宁静的“纯真状态”,因而骤然推开了上帝的绝对保障,从此沦陷于无穷无尽的恐惧之中。通往自由之路要以赎清这万劫原罪为代价,对原罪的恐惧再也不能被渴望永生的原欲抹去,于是,永远的恐惧便带来了永远的忏悔。在基督教看来,道德沦丧而尚未泯灭自觉意识的人反比自诩道德完善者更容易在堕落中清醒地看出他自己的卑微。
作为基督教教徒的卢梭不可能不知道忏悔的意义,而基督教也是通过信徒向教父忏悔达到教化群众,管理社会的目的。巴金在法国生活学习,再加上其安那其主义的最初信仰,这段时期是其忏悔意识的形成时期,国内的学着在巴金对于西方文化的接收时便谈到:“赴法留学时,巴金除研读亚里斯多德、柏拉图、康德以及斯宾诺莎等人的著作外, 也研读 <新约><四福音书>等基督教书籍……我认为, 巴金对基督教文化的吸收集中表现在博爱平等思想, 忏悔赎罪意识, 殉道牺牲精神等方面。”可见巴金是受到了西方宗教相当的影响。
卢梭在《忏悔录》中回望了自己五十年来的风风雨雨,在其四面楚歌,众叛亲离,流落他乡的不幸遭遇中,特别是昔日好友反目成仇攻击他时,他愈发感觉需要告诉人们事情的真相,不然就有可能成为“千古的罪人”。学者柳鸣九在《忏悔录》的中译本序中写道:“《忏悔录》就是卢梭悲惨的晚年的产物,如果要举出他那些不幸岁月中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内容,那就是这一部掺合着辛酸的书了。这样一部在残酷迫害下写成的自传,一部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为自己的存在辩护的自传,怎么会不充满一种逼人的悲愤?”
从本部作品的一开头,卢梭开门见山,直抒胸臆,将这部作品的主题和思想便确定下来了:
不管末日审判的号角什么时候吹响,我都敢拿着这本书走到至高无上的审判者面前,果敢地大声说:“请看!这就是我所做过的,这就是我所想过的,我当时就是那样的人。不论善和恶,我都同样坦率地写了出来。我既没有隐瞒丝毫坏事,也没有增添任何好事;假如在某些地方作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修饰,那也只是用来填补我记性不好而留下的空白。
从这里我们便可以看出卢梭在忏悔录中就是要仔仔细细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情揭露出来,他是坚持人们要“回归自然”“崇尚天性”,他觉着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即使他做过许多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但人与人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呢。至少他能够将自己的“罪行”供出来,就凭这一点,也比其他所谓的上层的王公贵族要好得多。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卢梭的《忏悔录》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宗教作品,但他赋予了其象征色彩,他将真诚、谦逊与呼吁联系在一起,试图描绘出自己的正面形象,自己是一个社会的受害者。这也是典型的卢梭思想:对人的本性加以肯定,对于宗教封建势力予以最强力的谴责。一个“真”字当头,这是卢梭这部作品的主旋律。
在巴金的忏悔录中对于个人行径的忏悔和批判无处不在,暮年的巴金经历了十年浩荡,没有人得以幸免,巴金也不例外,在这十年之中,他违心地批评过别人,自己也惨遭批斗,自己的朋友相继离世,连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也因不堪折磨撒手人寰,这对本来就饱受折磨的巴金更是致命一击,在《随想录》第一册的后记里,巴金这样写道:
古语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过去不懂这句话,今天倒颇欣赏它。我觉得我开始在接近死亡,我愿意向读者们讲真话。《随想录》其实是我自愿写的真实的“思想汇报”。至于“四害”横行时期被迫写下的那些自己咒骂自己的“思想汇报”,让它们见鬼去吧。
巴金在文革期间总是别人指责,甚至连他一开始也是觉着自己是有错的,别人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改造他。不过日久见人心,那些所谓的谎言迟早有一天会被戳穿,空洞的话语是不宜于社会的前进的。在《纪念雪峰》一文中,巴金就对1957年自己对雪峰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懺悔:虽然他不相信雪峰会是右派,但为了保全自己,不让别人把自己也打成右派,他也跟着批判了雪峰在内的多名作家,他也“也重复着别人的话,批判了丁玲的‘一本书主义、雪峰的‘凌驾在党之上、艾青的‘上下串连等等。”后面的22年来,巴金一直饱受着良心的折磨,他就这样污蔑了一个好人,自己的“奴性”在此逐渐开始显现:“这二十二年来我每想起雪峰的事,就想到自己的话,它好像针一样常常刺痛我的心,我是在责备我自己。我走惯了‘人云亦云的路,忽然听见大喝一声,回头一看,那么多的冤魂在后面‘徘徊。我怎么向自己交代呢?”他当时所做的事情难道不是他自己青年时期所鄙弃的对象吗?如今巴金却为了保全自己,伤害他人。这是对其青年时代喊出的话语的背叛。
从这两个文本来看,巴金和卢梭在个人层面都是毫不留情的剖析自己,为自己之前犯下的过错悔过,巴金和卢梭都表达出了在遭受迫害和攻击之后的内心强烈的批判与忏悔意识,都将真情真话提上了纸面。个人层面的真话表明了他们都有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忏悔意识,都有对自己的重新审视和评价。虽然其中略有差异,但是“说真话”,把一切都说出来,是他们追求人性的真实表现。从这点上,卢梭与巴金可谓是相通的。
二、他人层面——吐真情
这个角度主要探讨的是作者对于身边人的思考。这一部分笔者主要比较下两位作家对于友人以及读者的态度,从分析中探究两部作品的相似之处。
首先,笔者就友人这一板块做一些分析:卢梭一身漂泊不定,但在其黄金时代,他结识了许多“启蒙运动”的大师级朋友,例如达朗贝尔,狄德罗,伏尔泰等等。然而随着双方观念上的不同,卢梭的重情和其他思想家的重理让他们渐行渐远,直至反目成仇。伏尔泰甚至写出了《公民的情感》来抨击卢梭不赡养的孩子的问题。但同样我们在后半部作品中看到了卢梭仍然在积极结交朋友,同时也说出了些自己对于之前的朋友难以掩饰的“真情”与之后朋友的疏远和背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不能立刻奔去看他,心里多么难过啊!我因为有些要事,无法摆脱,在杜宾夫人家里羁留了两三天,急得和等了三四百年一样,之后,我就飞奔到我的朋友的怀抱中了。……可是我一进门,眼里看到的就只有他一个人,我一个箭步,一声大叫,就把脸贴在他的脸上,紧紧把他抱住,只有眼泪和呜咽,什么话也没有了。我激动和快乐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他挣脱我的臂膊后,第一个动作就是转头向那个教士,对他说:“你看,先生,我的朋友是怎样爱我。”
这是当时卢梭听到狄德罗已经离开监狱回到院子之后的故事,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卢梭对狄德罗可谓是“一片深情”——“飞奔”“呜咽”“喘不过气”这些词语充分表达出了其对朋友的真诚坦率,但反观狄德罗却是一脸冷漠,反而将卢梭的激动之情作为炫耀的资本,丝毫不把这位在眼前痛哭流涕的人当成是真心朋友,但尽管如此,卢梭仍然向其表现出友好,抽空前去看他。这里充分展现了卢梭本人的性格,他将朋友看作是自己不可多得的财富,卢梭的重情重义在此充分表现了出来,他的确是在向朋友吐露真情。
在巴金的《随想录》中,我们可以看见许多怀念性的文章,例如《中岛健藏先生》、《纪念雪峰》、《怀念老舍同志》、《赵丹同志》、《怀念马宗融大哥》等。这些文章都是关于巴金的朋友,他们或多或少在文革中惨遭毒害,最后郁郁而死。没有人愿意帮他们摆脱困难,而巴金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在自己的作品中加入如此多对于朋友的回忆与忏悔,巴金对于友人的关心可见一斑。关于友谊的这件事,巴金在《探索集》的《友谊》中详尽谈到了这点:
每天我睡得晚,想得多,我需要解答自己提出的问题。我将心比心,以心换心,我对朋友们讲真话,讲心里的话。……掏出了自己的心,我并不感到空虚,因为我换来了朋友的心。我感到我有两倍的勇气,有两倍的力量。究竟由于什么?我得到回答了:由于友谊。
这是巴金对于其与人交往和友谊的最佳阐释。卢梭平日里也是个孤言寡语的人,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当他自认为交到真心朋友时他的反应是完全不一样的;而巴金在这里也提到了把心淘给自己的朋友,为人坦率,与朋友交心,我们看到在这点上两人是相同的。也就是吐露真情的表现!
对于读者,卢梭的态度也是十分明了的:让读者了解他。我们知道《忏悔录》的创作背景,在那样一个封建制度没落的年代,卢梭用自己的笔头写下了许多抨击封建制度,他毫不保留的写作风格导致其作品当局大肆封杀,与朋友反目为仇,而自己的一生处于漂泊之中,无依无靠。这种深刻揭露社会黑暗面的勇气鼓舞了在法国大革命期间为自由民主而战斗的人民。可见,卢梭的《忏悔录》就是要向世人(其实也就是追随他阅读他作品的读者)展示一个真实的自己:“卢梭发自肺腑的言论触犯了社会秩序,最歹毒的诽谤与咒骂纷纷落至他的头上,卢梭感到有必要为自己辩护,以洗去蒙在脸上的冤枉的尘垢。”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他在《忏悔录》中这样向读者解释道:
我方才已经说了一些琐碎的事情,下面还要接着谈一些在读者看来毫无趣味的事,因此,在继续往下叙述以前,我应先请读者原谅,并向读者为自已作一些辩解。我既然把我自己完全赤裸裸地摆在公众面前,就不该有任何隐晦或隐瞒的情节,我必须从始至终站在读者面前,叫读者可以原原本本地了解我心灵中的一切迷误,叫读者洞见我生活中的一切角落,叫读者片刻不停地用眼盯着我。
由此可见读者在卢梭心目中的地位,因为读者是离他最近的人,读者是中立的人,他们不像当局或者旧友和卢梭有着恩怨情仇。他们是卢梭新的朋友,卢梭自然要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自然真实地表达出来。如果有丝毫遮掩,只会让这些朋友对他产生不信任,从而怀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这样反而是对于那些污蔑他的人有利,对一位崇尚自然天性的思想家来说这样的说法无疑是合理的。
在巴金的《忏悔录》中,许多文章又流露出这样一个观点——把心交给读者,将自己完完全全展示在读者面前,他在文革期间做过许多错事,他忏悔,面对读者的热情与支持,他必须予以回应:
没有想到在巴黎也有《随想录》的读者!我听着。我十分激动。我明白了。这是对我的警告,也是对我的要求。第一次从法國回来,我写了五十年(不过得扣除被“四人帮”夺去的十年),写了十几部中长篇小说;第二次从法国回来,怎么办?至少也得写上五年……十年,也得写出两三部中长篇小说啊!(见《旅途随笔》)
巴金从上个世纪20年代便开始写书,写了大半辈子,作品得到了大家的广泛赞誉,甚至在国外还有读者,能够得到大众的认可乃是巴金最大的欣慰。面对读者的热情,巴金将它当作是鞭策,没有读者,作家的写作也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巴金要点燃自己,为世上增添一丝光明与温暖,这也是卢梭在200多年前希望通过《忏悔录》达到的目的。
这里我们不妨可以和接受美学一起做个联系,接受美学是上世纪60年代由德国教授姚斯提出的观点,将读者的位置加入到文学创作中来,作品通过读者一定的再创造得到丰富:“它的核心是从读者接收出发研究文学作品,认为读者不是被动的接收者而是主动的创造者,文学作品的价值最终是由读者完成的,读者成为文学史发展的最终仲裁人。”这两位作家的成名与读者的关系可谓是相当密切,卢梭无情揭露封建王朝的没落和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为其获得了无限风光,他的思想随着读者的广泛传播,在随后的法国大革命中得到肯定;而巴金早期的安那其主义有着民主主义的影子,他同时也在大力倡导反封建,在这其中,读者的传播无疑是起到了重要作用,他们是两位作家的作品传播者,正因为读者的喜爱,这两位作家才能有如此广泛的受众。所以我们可以看见这两位作家都将读者提高到一定的地位,他们对读者有种感恩的心态,愿意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可以说,在对他人方面,不论是友人还是读者,两位作家都是真情表露,将自己的所思所想真实再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对两者都非常尊敬,卢梭在《忏悔录》中的叙述显然也感染到了巴金后面的创作,真情的流露是十分打动人心的。
三、社会层面——抒真意
对社会的写照与反思是这两部作品的重要主题,两位作者都对当时社会的面貌做了详细而又真实的阐述。这是两部作品的最大也是最为重要的部分。众所周知,卢梭最大的贡献就是他的哲学思想,自然主义,社会契约和道德与政治并行的思想。正如之前所说,他完全颠覆了法国旧社会的制度,为人们提供了新思想新理念。在法国大革命中的重要人物,雅各宾派的罗伯斯庇尔也是深受其影响。“启蒙主义者的活动反映了由于封建制度的衰败和资本主义关系的发展而产生的对个性意义的高度认识。他们维护个人的利益,主张个人应摆脱绝对君权国家和封建等级社会的压迫。”
卢梭的童年可谓是生活在幸福之中:爱他的父亲,温柔美丽母亲虽然早逝,但是给他留下了无数宝贵的书籍,卢梭童年有相当一段时间是在书籍的海洋里面度过的,姑姑则是他自己的启蒙音乐老师,连卢梭自己都承认道:“所见到的人都是善良的榜样,而我周围的人又都是最好的人物”,那么到底是什么让这样一位天性善良变坏了呢?他在记录自己的学徒生涯时这样写道:
到了我师傅那里,我就变得胆小如鼠了。……因为在那里,我不敢张嘴;在那里,饭只吃到三分之一时候,就得离开饭桌,马上就得走出去;在那里,我是一天忙到晚,我看见别人有玩有乐,只是我什么也享受不着;在那里,主人及其狐朋狗友的逍遥放荡,越发使我感到受人奴役的重压;在那里,即便争论我最熟悉的事情,我也不敢张嘴。
这是卢梭开始到处流浪的一生开始的时候,他在别人的店里当学徒,这是卢梭第一次正式接触社会,在他的笔下,这个小店就是缩小版的社会:看看卢梭所遭遇的痛苦吧,受人欺负奴役,不能反抗,甚至是染上了恶习。这一切是卢梭自愿的吗?显然不是,这是社会的弊病,是社会将人逼成撒谎,倦怠和偷窃的坏人,在卢梭之后的文章中,他还提及了许多贵族欺压百姓的事件,从出生到老年,整个社会就在这样一种痞气之下,不得不让人感慨:社会才是大染缸,社会的发展,私有制的产生并没有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反而是走上了一条相反的道路。国库亏空,苛捐杂税,民不聊生。可见封建制度行将就木,新的时代正在酝酿之中。通过对其社会的描写,对那些贵族宫廷和平民的对比,卢梭愤怒地抗议封建专制统治,愤怒地揭露社会的 “弱肉强食”、“强权即公理”以及统治阶级的丑恶腐朽。可见《忏悔录》的写作背景对于我们理解该篇文章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巴金的《随想录》也有自己的创作背景,巴金从最初的《家》就在一直倡导反封建的思想,好不容易等到了新中国成立,本以为封建制度即将远去,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巴金始料未及:从大跃进到文革,越来越多的人失去了自己独立的思想,人云亦云或者为了明哲保身而不得不伤害他人,巴金也是其中一位。在文革结束后,巴金痛定思痛,想起了之前在法国看到的那尊雕像,那位告诉他要“讲真话”的老师——卢梭。可以说晚年巴金以80岁高龄之躯持续写作《随想录》系列文章,一共发行了5册,共120篇随想,此后仍忍着病痛折磨继续撰写《再思录》,这种解剖自己,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的精神的确与卢梭的作品是有相当的关联的。即使有人在指责巴金,但这位老者仍然不为所动,坚持发表系列文章,反思社会更重要的是反思自己,堪称一代良心,这在今天仍有现实意义。在这篇文章中,巴金在《一颗桃核的喜剧》里面就鞭笞了人民的这种无知,他首先通过这个故事引出了文革期间人们对于四人帮的种种愚昧:例如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剪忠字花、敲锣打鼓半夜游行等等。这些都是封建残余,是“封建社会的破烂货”,五四运动稍微冲击下以后它又卷土重来,并且还愈演愈烈,他批评了四人帮贩卖这些封建旧货,高举“打起‘左的大旗,大吹批孔”但其实他们就是在大肆宣扬封建残余,做当皇帝的梦。
不过要是巴金只写到这里就结束那么这篇文章也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批评文革的文章不仅这一篇,巴金又是如何让其脱颖而出呢?那让我们就看下面这段话:
我常常这样想:我们不能单怪林彪,单怪“四人帮”,我们也得责备自己!我们自己“吃”那一套封建货色,林彪和“四人帮”贩卖它们才会生意兴隆。不然,怎么随便一纸“勒令”就能使人家破人亡呢?不然怎么在某一个时期我们会一天几次高聲“敬祝”林彪和江青“身体永远健康”呢?
此事巴金笔锋一转,他不仅仅反思了历史,同时还反思了在历史当中的人们。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江青为首的“四人帮”之所以能在当时胡作非为就是有许多人在迎合他们,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不知道他们的行为会对社会产生如何的影响,人云亦云,再加上人民自身的“奴性”,思想束缚,最终造成了十年浩荡。巴金不仅批评了四人帮,同样也在批评人们自己的问题,正如有人评论道:“鲁迅曾经说过, 中国的奴隶有两种:一种是做稳了奴隶的, 另一种是欲做奴隶而不得的。巴金属于后一类人,欲做奴隶而不得。巴金深刻挖掘自己头脑里的奴隶意识,从严解剖自己,批判自己,表现了作家强烈的自审意识,也表现了一个正直的艺术家的良知。”
至此我们可以发现巴金和卢梭的批判精神是一脉相承的,他们都对自己的过往表示过悔恨,但又不限于此,他们在深挖造成如今这种现象的原因,对于卢梭来讲,腐朽衰败的封建制度已是明日黄花,新的时代就要到来,民主与自由,解放人性将会是时代的呼声,这时他将“自然”的自我展现在大家面前有有何不可呢?巴金也同样是这样,在历经了十年甚至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过后,他觉得自己要对得起读者,对得起良心,他勇敢地拿起笔,洋洋洒洒写下了40多万字的《随想录》,就如同他自己所说,取名为随想,但这绝对是思考之后写出来的东西。他们对于社会的批判是源于自己几十年来的阅历,来源于畸形的社会,只不过卢梭更主要批评的是封建制度和贵族阶级,而巴金则是批评社会弊病和对次愚昧不知的人民。正如钱林森评价道:“巴金的道德人格追求并不表现为对个人德行的张扬与维护,而体现在对自身严厉的审视之中,由自省达到新的人格升华,这是与卢梭很不相同的。”在这里,可以说巴金是对卢梭精神的传承和发展,出于蓝并且“胜”于蓝,对内心的强烈自省也成了这部作品的主旋律。
结语:
卢梭可谓是法国大革命的先锋队员,他的文章无一不是在对当前社会存在的问题进行了无情的鞭挞。同时作为浪漫主义的先驱,他的行文流畅,文笔之中有着“我控诉”的腔调,篇篇锦绣,字字珠玑。在那样一个动荡的年代,能够鼓足勇气将自己的丑事或是他人的虚伪全篇揭露绝对是一件轰动的消息。他也是开创了浪漫主义的先河,情感就仿佛流淌在这些文字之下,发人深思,令人影响深刻。
而卢梭于巴金,正如老师于学生,再或者就是作家于读者。巴金留法期间曾看到过卢梭雕像,他向这位“日内瓦公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向他倾吐心中的郁闷。我们不清楚巴金是否直接读过卢梭的作品,但是我们可以发现巴金对法国文化,特别是法国大革命有着极为强烈的兴趣,再加上巴金曾前往学习生活。说到法国大革命就不能不提及卢梭,即使卢梭不是通过作品影响巴金,我们也可以说间接影响了巴金的创作。
既然是读者与作者的关系,我们倒不妨提及一下文学的审美作用:它强调的是文学对读者的审美作用所能达到的心灵广度和心灵深度。通过心理分析的方式,从无意识、潜意识的角度,《忏悔录》从情感层面对读者巴金是全面的影响,不论是横向还是纵向的,“文学能够通过在读者那里造成的情感效应,在横向上,全面作用于包括情感,认识和意志在内的心灵各个侧面;在纵向上,全面地作用于包括无意识,前意识和意识在内的心灵各个层次。”可以发现,在这两个文本的比较中,这种情感效应已经透露在文中的各个部分得到充分体现。
卢梭的“说真话”“吐真情”“抒真意”可谓是在这册《随想录》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都在思考到底是什么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從而发出了对社会的最强呐喊。从巴金的这些自我批判中不是可以发现卢梭的精神特质、捕捉到卢梭的思想火花吗?巴金在文中的真情流露不正是对卢梭的文本发生了审美感动的有力证明吗?这是一场穿越200多年的对话,尽管物是人非,但卢梭精神不会消失。巴金凭借着知识分子的“良心”喊出了“当前还要大力反封建”的呼声,封建离我们不远,他也并没有消失。
同时巴金和卢梭的个人性格也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不爱说话却将写作推向了极致,心中充满着热情与力量;他们对人坦率,不喜欢伤害他人;他们惨遭迫害却仍然用坚强的意志完成了这两部文学史上的著作。正因为两者在这些点上的相似之处,我们有理由相信巴金对卢梭的接受是深层次的,是彻底的。
通过比较《随想录》和《忏悔录》的相似点,我们可以清楚地发现“真”和“情”是这两部作品的主题,并且他们都会当前的社会风气作出了自己的批判,并且巴金还推广到“与人民共忏悔”,在思考历史的同时也在思考自己的品行。这两部作品无疑是这两位先人跨越时空的对话,带着满腔豪情,他们用坦率的心面对现实,不惧怕任何外界压力。
同时,这两本也有自己的独特的特点,《忏悔录》是卢梭的自辩,他将矛头直指当时腐败无能的社会,直射当时堕落不堪的人心。对自然和真实的喜爱让他选择以忏悔的形式为自己辩护。而巴金作为十年浩荡的亲历者,看到了别人对其的迫害,同时自己也做了对不起他人的事,在良心的折磨下,他怀着对逝者的敬畏,对生者的提醒写下了《随想录》。他不仅对社会提出了自己的批判,同时深刻反省自己,与人民同忏悔,在自身找原因以警醒世人。
卢梭和巴金,他们无可争议地代表着知识分子的良心,他们对民主的社会,健康的生活满怀激情和期待,他们始终坚信道德、真理和正义在社会生活中的至高地位。而这些品质也使其成为各自国家的文学大师。成为“说真话”的代名词。
参考文献:
[1]巴金:《随想录》,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2]巴金:《探索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3]陈筱卿:《卢梭及其<忏悔录>》,载《国际关系学院学报》1997年01期,第7-11页。
[4]陈艳:《论巴金<随想录>中的忏悔意识》,载《语文学刊》2010年15期,第14-20页。
[5]李建东:《巴金忏悔意识新论》,载《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03期,第64-70页。
[6]卢梭:《忏悔录》(第一部),黎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7]卢梭:《忏悔录》(第二部),范希衡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8]钱林森:《中外文学交流史 中国-法国卷》,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15。
[9]王明科,孔瑞林:《论巴金小说的西方文化接受》,载《山东行政学院山东省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5年04期,第64-70页。
[10]王秋丽:《略论文学审美作用的全心灵性特征》,载《理论导刊》2010年04期,第107-109页。
[11]周来祥,戴孝军:《走向读者——接受美学的理论渊源及其独特贡献》,载《贵州社会科学》2011年08期,第4-1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