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那北
谁不是年幼无知时,就被活活装进一个叫“学校”的地方?抬脚往里跨进的第一步,就标志着生的苦乐徐徐开启了。降临人世时的第一次狂哭,与送进学校的第一场哀嚎交织呼应,日月当空,星辰纵横,好死赖活都唯有砥力向前,我们再也找不到回头的路了。作为教师子女和一个当过七年中学教师的人,我有漫长的二十多年生命,都安放在校园围墙里了,住学校简陋的宿舍,走校园蜿蜒的道路,在操场上精力过剩地蹦跳,按刺耳的铃声不甘不愿地作息,然后又很快续上漫长的作为学生家长的十几年时光。未来的某一天,当孙辈抵达时,那里的一切必定又得重新休戚与共一轮。这么一盘算,才蓦然顿悟校园的坚硬与伟力。它不过随意用砖头或大或小围出一个圈子,就举足轻重地决定一个人和一个家庭的生存质量了,剪不断,离还乱。
愉悦、窃喜、仰慕、向往、虚荣、沮丧、嫉恨、疚痛、悲愤……那么多情绪在围墙内丛生暗长,穿入骨骼,织进肉体,刻在记忆。而第一次青春微妙的悸动以及各种欲说还休的尴尬、困顿与沮丧,也总是和着铃声悄然而至,摇曳如野草。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不越过这四座大山,无论如何都抵达不了远方。
看南老师和夏老师兴致盎然地聊他们校园,我常常忍俊不禁卟哧笑起,一种熟悉的陌生感纷至沓来。原来貌似理性沉稳的南老师,也曾是个野性不羁的追风少年;原来总是被很多人界定为安静老实的夏老师,还此起彼伏过这么多熠熠生辉的冏事。因为年纪太小,夏老师入学所遭受过的种种委屈,曾令我弟弟吓得下决心让自己儿子在幼儿园“留级”一年;她初入学时每天眼含大泪的可怜样还历历在目;她被老师一巴掌打黑半边脸,我忍了又忍还是咬牙走进学校,告诉老师“可以打,但请下手轻点”的场面还清晰可见;中、高考前替她无限焦虑,然后又總是喜出望外的情景还宛若昨天。时光飞逝,脑中却仍堆砌无数挥之不去的不快和压抑,以至于每每路遇驮沉甸甸书包的学生,都有细微的疼痛一闪而过。没料到留在她回忆里的校园,却如此阳光灿烂。
俯身回看自己,整个小学中学阶段都被运动所笼罩,远比课堂更亲切和熟悉的是操场,是舞台,是宣传队的排练厅。一个高中毕业时都没弄清正负数的人,忆起童年少年那些动态日子,竟很少为自己扼腕叹息。
一辈子,我们仅能用青春躯体从校园穿行一次,成长的快乐必定会把所有的不快淹没带走。无论未来闪闪发亮还是黯淡猥琐,装在校园里的时光都是我们记忆里最丰厚多姿的矿产,侧耳倾听,笑声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