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

龚锦沛

车窗外，流云为笔，随一路荒漠、戈壁、远山浅浅画过。“再走半个小时就到昆仑山了。”老山望向车窗外的目光似是专注，又似是迷离。

“你这次来西北，山爷爷有嘱托你带些什么吗？”

“带心来。”老山笑着拍了拍胸口。

我揉着脖子走下了吉普车，向老山嚷道：“明明可以坐飞机，你非要坐硬皮火车，下了火车还要赶汽车，我这身板都要散架了！”老山揉了揉他的鸡窝头，半天没答话。我之所以喊他“老山”是因为别人把青春活成了诗，而他却把青春活成了“史诗”！二十来岁的年纪，终年顶着一头乱发，夏日常装是领口已经快掉到胸口的灰色T恤和印着唐装纹样的深蓝色绵绸短裤。一天十几个小时埋身画室中。若问他除了绘画还有何爱好，答案便是这趟西北之行了。

忽然听到他低语：“爷爷当年就是这样走出去的，爸爸当年也是这样来的。”

牧野的晚风吹起了脚旁的薄沙，暖中带寒，而头顶的圆日仍悬在穹顶之上，老山从车上拿下背包，我们快步向村落走去。

村子与我想象的有很大差别，本以为黄土之壁，胡木之籬，期许有幸尝一尝土陶碗盛的鲜羊乳，看来这一切只停留在了山爷爷的胡杨木雕之中。村子人烟稀少，却有着错落有致的现代化平房，平坦宽广的柏油路在金黄路灯的照耀下一直延伸到山脚，远处的雪山在暮色中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黄。

“这是山爷爷画中的小村子？”

“嗯，这是父亲修筑的路！”老山所答非所问。

“带我去看看山爷爷从这里走出去的驿站吧。”

老山转头：“喏，也许是那儿，也许是附近某丛杂草旁边。”他一撇嘴，“爷爷的‘驿与‘站本就没有确定的地方，当年靠着昆仑山的水和一股野劲儿在这片土地上扎根，怎会有什么车站？爷爷当年是跟着过路的军车闯出去的，哪里是村口哪里便是车站啊。”

“为何爷爷都走出去了，还让你父亲回来呢？”

“为了这山，这水，和这里的人。”我的目光顺着老山手指处望去，村内屋里星光点点，村外是望不尽的戈壁和一条绵延至天际的公路。

次日清早，我与老山来到了村子的山坡最高处，极目望去，那雪域之峰肃穆于云巅之上。我不禁想起一句话：“白虎广阔，南泽之源，天眷圣歌，润以冰泽。”世上所有的惊叹与溢美似是被遏止在这无言的宁谧之中，瞬间我懂得了山爷爷和山叔的选择。老山石化在那里，一双澈目一直随着山脉的纹路勾勒着千万年的岁月，直到山下，到乡间人家，到点点花田，到缕缕炊烟。刹那间，我明白了父辈建设者的坚定与决心。

回程在即，老山看向窗外的眼神不再迷离，他解开了从七岁那年听闻噩耗时留下的心结。山叔是西北大开发的第一批建设者，他带着饱满的热情来到这里，披星戴月，只为了对人民的承诺和年少时的信仰，把生命献给了这片他最热爱的土地。而如今老山终于懂得了父亲的夙愿，终于明晰了自己的选择。

我回头问老山：“你这次旅行回去，准备创作什么？”他笑得极其疏朗：“陆吾。”我闭上眼：“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