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玉芹
摘要:在拜读沈宝基诗作的时候,笔者发现他的诗与法国诗人波德莱尔的诗有诸多相似之处。在19世纪象征主义文学流派中,波德莱尔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可谓为象征主义开辟了道路,奠定了基础。他的名作《恶之花》更被誉为不朽之作。他的诗《应和》发展扩大了西方“应和论”思想,《应和》一诗也被誉为“象征派的宪章”。沈宝基先生从青年时代就开始翻译研究波德莱尔的诗作,之后更是不遗余力地推介波德莱尔的诗作和思想,译诗之余也进行诗歌的创作,写出了很多象征色彩浓郁的诗篇。在《西游记》一诗中,沈宝基先生以“更在令人羡慕崇敬的/牺牲者墓前/拾得恶花一朵”,表达对波德莱尔及其象征主义诗歌的敬仰。本文将从人与自然的关系、通感修辞的运用及想象力对应和现象的作用来介绍波德莱尔“应和论”对沈宝基诗歌创作的影响。
关键词:沈宝基 诗歌 波德莱尔 应和论
一、波德莱尔“应和论”思想
波德莱尔在其诗《应和》中阐述了其“应和论”思想,该诗被誉为“象征主义的宪章”,明确地揭示了人和自然之间的和谐应和关系。波德莱尔的“应和论”从两个方向展开:横向的应和及纵向的应和。横向的应和表现为感官层面的同一水平的应和关系。借助于通感手法,波德莱尔实现了人的五官的相通,也就是“芳香、颜色和声音在互相应和”。在横向应和基础上,波德莱尔发展了纵向应和,即客体与主体、形式与本质的垂直层面的应和关系。“应和论”古来有之,但波德莱尔将其发扬光大,使其成为自己整个美学理论的基础之一。波德莱尔说道:“一切,形式、运动、数、颜色、芳香,在精神上如同在自然上,都是有意味的、相互的、交流的、应和的……”因此,诗人应承担翻译者的身份,去传达、解说这种关系,即万物都是彼此相通的,在和谐统一中相互应和,并传递出神秘的消息,待人们去捕捉、提炼并加以阐释。
二、人与自然的融合
沈宝基的诗歌写作深受波德莱尔“应和论”的影响,他不断探索感受这种人与自然、万物的应和关系,用独特的视角和写作手法展现自己与自然的和谐融合。例如,《时间与空间》一诗,开篇展示了作者那種物我两忘、与自然相融于一体的喜悦,描绘了静中有动、动中藏静、时空交错的画面:“我身中的草又绿了,花要开了果要熟了/呵,温暖的气候下的/一个广大的面积,有风有水还有牛羊的鸣叫,还有你风里的舞蹈。”诗人将自己化为一粒种子,展示了其变绿、开花并结果的时间过程,在适宜的温暖环境中,种子能够长满这广阔的空间,这里有山水的润泽,也有牛羊相伴。诗的下一节写道:“使我能在一粒种子里/发现一个世界……”这人与自然、人与万物相互应和的奇妙世界逐渐汇成作者创作的才思源泉。他在《我的今天》中写道:“让我自由吧,我是今天/我是自然/高处俯视,低处仰望,见天地一片广阔/而我在其中心如花叶的战栗。”此诗可视为作者一切行为的先声,我即自然,从自然中找寻自己,展示自己。再如《你的脸》:“你的脸,有着一切美好的景物/一切美的名字,暗处透着隐微的光,明处见光辉的影/你的脸/行云与流水,花鸟与和风/风里弥漫了/我灵与感官的歌声。”当我们赞美一个人迷人的面容时,我们更倾向于写其立体的五官、红润的气色及丰富的表情等,但从本诗不难看出作者新颖的处理方式。作者赞美妻子的脸,写了它有着美的景物、美的名字、光影的变幻,有着行云、流水、花鸟、和风……作者为我们展开了一幅迷人的自然画卷,人与自然浑然一体。诗的最后可谓点睛之笔,一般我们读到“风里弥漫了”,会想到弥漫了香气,这里“灵与感官的歌声”富有想象力,引人人胜。诗人实现了聆听那可嗅、可摸、可看而不可听之物,人的感官仿佛可以畅行无碍,游走自如。这也展现了作者对波德莱尔“应和论”的充分认识与应用,人与自然之间,人的感官之间彼此应和,相互衬托,强调诗人内心感受与外部世界的应和无阻。正如波德莱尔所说:“外部的物体披上了奇怪的外表,以完全陌生的形式向你显现,接着他们扭曲、变形,到后来他们进入你的身体,或你进入他们之中。于是最古怪的暖昧状态,最不可思议的胡思乱想出现了,声音有了颜色,颜色有了音乐,音符成了数字,而你随着耳边音乐的节奏,以惊人的速度演算着奇妙的数学题。”
三、通感修辞的运用
基于应和论,波德莱尔还提出了“深层修辞”,并贯穿其诗歌写作中。他认为诗歌创作是某种深刻的模仿,是‘对外部生活传奇般的传译”,而非外在表象的刻意模仿,是通感的交流。他在《恶之花》序言中写道:“诗歌与音乐相通,出于人类心灵同音律天然的契合和通过音律表现自身的需要;诗歌与造型艺术相通,通过描摹事物的轮廓、色彩和质感,传达视觉效果表现出来的感受,诗歌甚至与烹调艺术相通,通过调动味觉和嗅觉,捕捉飘浮不定的幽微感觉,在感官独特的迷狂中,去体会不可言说的神秘经验。”诗歌语言通过使用通感修辞,使各意象重叠联系,将物的形、色、声、味交融,对人的瞬时之感、之隋加以染色、塑形、附音,使情能在景中更得彰显,更添鲜活。通感修辞的合理运用使得诗歌语言能将声、色、情等感觉进行比较和提炼,对意象进行多方位的观察和体会,突破了传统诗歌的单一思维,使诗歌发展为人的五官享乐,成为完美的交响曲。波德莱尔认为,诗歌创作是一种语言的炼造过程。诗人运用通感修辞,如暗喻、类比、对比、烘托、幻觉、渲染等营造的象征世界,能呈现出无限的容纳性和丰富的意味。在诗中,外部世界与人的内心世界已完美融为一体。
沈宝基的诗歌是对波德莱尔“深层修辞”的实验,是对“应和论”的继承。沈宝基试图使自己的语言成为自然与人的桥梁,使二者合奏出一曲优美的交响乐。例如《画或疯人之歌》:“歌声波动在黄昏的眼里,世界隐藏在每一个笑里/以幻境构成图画的画师/替我画这日光之下水晶的灵魂/这些肉眼看不见的花草,美如红霞彩云,这一双透视乌云的眼,这一颗不怕煎熬的心/能把f青爱构成几何的画师,替我画一幅,别人生命的我的生命。”诗人运用通感修辞,以精练的语言、丰富的想象力,把不可计量的情感刻画出来,把可观可感的景致缥缈虚化,实现物我相融、和谐统一,实现人的五官相通。看到题目我们不禁要思考可视的“画”如何又可称为可听的“疯人之歌”,原来诗人实现了视觉与听觉的相通,体现了其高超的文化素养。再如《雪》:‘‘灵魂的窗子/宇宙的镜子,难道能留住,这自然的影子吗?”这首诗使用暗喻和对比的手法,更加突出雪的高贵圣洁及存在的短暂,也体现了诗人对雪的爱冷。又如《杯中的冷》:“杯中的冷,能化作心中的热,你凛凛的目光/乃启发我百花齐放的融融暖日。”通过类比和暗喻,诗人短短几句就道出了对妻子的浓浓隋意。茶水虽冷却了,却仍留存有沏茶之人的心意,喝下后,心里还是洋溢着喜悦暖意。即使彼此默默不语,看着对方投来的凛凛目光,心中也是温暖的,陪伴给了诗人惬意,也成为诗人创作的灵感源泉。
在沈宝基的诗中,存在大量通感修辞。在《春》之二中他写道:“沐浴于均匀的平衡的呼吸之中,我似笛韵上的轻舟/自然散发欲语的幽香,闭了眼犹见光明的宇宙,时间是古老的不歇的歌曲/如此单调却又如此善于变更/红叶与白雪的掩映后/又奏出春的沉醉与清醒。”看到“沐浴”我们会想到阳光,这里写到沐浴于呼吸中,由可触可感的光变为可嗅可闻的呼吸,突破了感官的极限,丰富了文章的文采意蕴。诗中的“我”沐浴在春的气息中,均匀有序的呼吸带有动感,如同笛韵上的轻舟,随着笛声发出的旋律翩翩起舞。诗中描绘了一幅大自然的美景,喃喃絮语的阵阵香气,光明灿烂的宇宙,四季时光的流转,单调中富有变换,在秋的红叶和冬之白雪的掩映之下,犹如一首动听的春之歌,让万物沉醉又让众生清醒,因时间的流逝而流露出淡淡哀思。再如《雪与钟声》:“钟里的雪声是青的,青如你庄重的,美目盼兮/雪里的钟声是黄的,黄如你口息中的黄莺的轻飞,冬天雪里的春的怀,冬天雪里的寒的暖/明耀如银粉的/是你我如钟如雪的/炉边的心闪。”在这里诗人写到雪声是青的,钟声是黄的,诗人用到通感手法,将可闻而不可视的声响写作颜色,富有想象力。这簌簌的雪声,在爱人对自己的青睐下,令作者从中感受到绒绒的青色;这滴答滴答的钟声,在妻子吐气如兰,对自己温声细语之下,带有了初芽融融的鹅黄,作者感受到钟声仿佛变为黄莺的轻盈羽翅,翅膀轻拍中一切仿佛冉冉升起,正如作者在炉火之下感受到的暖意。在这温馨甜蜜的气氛下,作者觉得寒冬也带有了春的色彩,冷意中也感受到了温暖与希望。簌簌的雪声、滴答的钟声,在一闪一闪的炉火的映衬下,物化为晶莹发光的银色粉末,作者仿佛也从中感受到两颗同步跳动、一闪一闪炙热契合的心。
四、想象力——应和现象的催化物。
波德莱尔将应和论作为其诗歌写作的美学基础,而为了发现万事万物的应和关系,他特别重视想象力的作用。他认为想象力是人的“最珍贵的禀赋,最重要的能力”,“一切能力中的王后”。想象力是应和现象的引领者和催化物,“是想象力告诉颜色、轮廓、声音、香味所具有的精神上的含义”。想象力打开了波德莱尔思维的闸门,让波德莱尔能够解放精神,在广阔的太空中高翔远举:“飞过池塘,飞过峡谷,飞过高山,飞过森林,飞过云霞,飞过大海,飞到太阳之外,飞到九霄之外/越过了群星灿烂的天宇边缘。”是想象力让波德莱尔洞察到黄昏的和谐:“那时辰到了,花儿在枝头颤振/每一朵都似香炉散发着芬芳,声音和香气都在晚风中飘荡/忧郁的圆舞曲,懒洋洋的眩晕。”沈宝基的很多诗其实都是其想象力挥洒的佳作。如《行吟》中让一个行吟的人在太阳照着的铺石路上进行天地之旅:“学着老人行步,像从另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去,他沿着墙慢慢地默默地走着,走过黑色的墙白色的墙,又走过红色的墙。”看似寻常的一段路,在他的想象下却成为一段空间移动之旅,黑墙、白墙、红墙映出往日的影子,在浮光掠影中,行人完成了他从少年到青年直至老年的回顾。在《interiur》中,诗人让想象力恣意驰骋,为我们展现了其內心的情状:“既有山的沉重/可又怎的脆弱/你门外的过客,轻步地远去吧,只消你光明的一现,就会进出冰雪的火花。”诗人的内心,虽有山的稳重,却也是敏感脆弱的,对于外界的人、事会做出自己的反应,运用对比也侧面突出自己内心的矛盾。当内心脆弱的时候,外界的过客一个友好的示意,就可能引起诗人内心冰雪的消融,引起诗人才思的涌现。最后的“冰雪的火花”可谓点睛之笔,矛盾修饰法的运用使情感更强烈,引人人胜。
波德莱尔所推崇的想象力是双向的,在他看来不仅艺术家需要这种想象力,而且艺术的欣赏者也需要这种想象力。这也可以解释《恶之花》在出版之初曲高和寡的缘由。因为一首乐曲“总是有一种需要由听者的想象加以补充的空白”。对于欣赏者的想象力,沈宝基也是极为推崇的。艺术家要跟欣赏者达到情感的共鸣,彼此想象力的沟通就是必不可少的。在《彩石补诗》中,沈宝基就明确指出了想象力的作用:“即使是名家之诗/一首诗的美似乎并不完整/相对的贫乏尚需,欣赏者的彩石来填补,读者的思想情感/起共鸣,自自然然成了作者的一部分/他们共同/丰富了诗意。”对于一首诗,除却其自身的表现技巧、思想内容之外,还需读者的作用,读者的想象力被沈宝基称为“彩石”,诗人虽写完了诗,但诗并没有真正的完整,还需要读者的“彩石”来将其补齐,使其完善。诗人的想象力与读者的想象力发生摩擦碰撞,引起共鸣的火星,将会丰富诗的内容,使诗意升华,产生深远的影响力。《齐白石组诗(一首)——形似与神似》中也可以看到其对想象力的陈述:“他在山泉里只画了,少数几头蝌蚪/唤起人们的想象/这又非形似与神似的功能,几头蝌蚪十里山泉的蛙声/画家与欣赏者都能听到,这并非他们耳聪目明,或者仅仅是空灵的玄妙/而是他们的思想感情,来自人与自然的/天心地心人心,天心地心人心的融合共鸣。”沈宝基看到,齐白石的画受人推崇是经过其长期坚持、十年一剑的结果。其间从形似到神似,后超越了物的束缚到达了物我交融的境地,山泉中寥寥几笔勾勒出几只蝌蚪,就可引发人们的想象力,让人们由几只蝌蚪,联想到十里的蛙声一片,足见其功底的深厚。画之所以可以引人人胜,除却画者本身的努力,还因为画者将自己的想象力发挥,将其融入画中,进而传达给观者,引起欣赏者的共鸣。这种共鸣是因为画家实现了天、地、人情感的合一。沈宝基推崇想象力的作用,同时也身体力行从事这种创作,鼓励艺术创作要发挥想象力,同时也要引发读者的想象力,真正实现文艺作品的价值。
沈宝基的诗遵从波德莱尔“应和论”的思想,他的诗是人与自然和谐融合的佳作,自然之景被赋予人的感情,人的情感也用自然之景体现,人与自然成为一体。因此,人的情感被表现得淋漓尽致,自然之景的含义也被深层发掘。读他的诗就如同读一首富于情感的逼真的自然画卷,如同一曲深刻和谐而静默的宇宙之曲。他对波德莱尔深层修辞的追求,对写诗所用的语言,有着严格的自律。他使用了最为恰当的处理方式:通感、暗喻、对比、象征……这里是五官的盛宴、物我的合……-他用美的话语、美的意象来吸引着读者去思考,去感受,去发掘人生、世界、宇宙。如同波德莱尔一样,他推崇想象力的作用,且在鼓励艺术创作者挥洒自己想象力的同时,要努力引导欣赏者发挥想象力,因为只有二者的共鸣才能让欣赏者真正感受到其中之美,真正实现艺术作品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