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雄
我在一所学校办文学社,不少教语文的同事常来办公室小坐,或聊点文学话题,或推荐学生作文,或直接呈上大作,谦虚地说是指正。相处甚洽,我也很喜欢这种难得的氛围。
只有老冯不来。
老冯是语文大组长,语文功底深厚,教育成果显著,学生敬服、领导推重,在本地的教育界名气很大。
“我觉得老冯有些傲。”这话说给一个同事听,她转述给老冯,老冯笑得肚子疼。
不几天,老冯带信来,约我去他乡下的老屋,偷得浮生半日闲。
见到老冯,发现他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桀骜样子。
深度近视,镜片似玻璃瓶底厚,因为爱笑,脸上皱纹显得比实际年纪更多。衣服不讲究,也不寒酸。说话不假装斯文,不卖弄学问,脾气比我好得多。
同来的一个女家长,听说他是高三教语文的名师,求知若渴,在车上从头至尾地讨教孩子学语文之法,他娓娓述说教书之道,不生半点厌烦。
还有两位文艺女老师,看见老冯门前的一块地生了一小片棉花,棉朵雪白绽放,忽发奇想,将它们插于城里客厅的花瓶,岂不好看?便不顾斯文,拔根扯枝,老冯惊呼制止已晚,主动找上棉花地的主人,一脸歉意地奉上一张百元大钞。
老冯的母亲年届八十,除了耳朵有点背,身体硬朗,把自己和屋子收拾得同样干净。母亲有时批评老冯,说他哪儿哪儿怠慢了我们,老冯总是含笑点头,连声说“是”。
然后,他向我解释,和我疏于联系,只因身体不好,有限的精力只能用于教书,别的事体,能少则少,其他爱好,能免则免。
在这个声色犬马、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不打牌、不喝酒、不抽烟、不钓鱼、不打球……在外人眼中,似乎迂腐木讷,缺少情趣。可是,他把一门语文课教到极致,不管按“应试”还是“素质”的标准衡量,一定是一流的,那是一种让人无可挑剔的好。
老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守着两个班的学生,备教改导,犹如侍弄庄稼,扶扶这棵被风吹歪的苗,浇浇那棵缺少甘霖的花,精耕细作,春播秋收,不亦乐乎。外面世界如何精彩热闹,与他何干?
许多聪明人八面玲珑,像章鱼一样,把自己的手伸得好远,到头来,都是庸人自扰、竹篮打水。
老冯的自知和专注才是大智慧。
临走时,老冯说自己藏了六百斤好酒,问我想不想看看。
随他走进一间房,就看到在墙根一溜摆了六只褐色的大酒坛。
他说,年轻时嗜酒,能喝,后来得了肾炎,戒了。
买这么多酒,就只为看看,饱饱眼福?
老冯未置可否,只是说,这酒吸了乡间的地气精华,绝不同于商场里价格不菲的勾兑之物。你想喝,随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