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安
青山说:只是一场误会,却阻隔了心与心的距离。还好还好,当我们坦诚相对,一切都还来得及。一起罚站的“盟友”,一起努力的同桌,一起变成更好的我们吧。
今天是C大的百年校庆,顾南延是被室友拖着来C大凑热闹的。而在C大的礼堂里重逢洛云轻,于他而言是意料之外的场面。
如果不是看到对方右眼角下标志性的心形胎记,顾南延几乎不可能认出洛云轻来。她的个子高了不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上的婴儿肥尽数褪去,露出精致的五官。他一时间无法将此刻光芒万丈的她与曾经穿着加肥校服、圆润笨拙的她相重叠。
在高中三年的时间里,顾南延一直和洛云轻保持着微妙的关系。
高中的洛云轻并没有什么存在感,顾南延是怎么注意到她的呢?大概要归功于她隐藏在骨子里的不安分。在高一的某次班会上,她突然站起来反驳班主任对衣着暴露又喜欢在夜间出门的女性的刺耳言论。“老师,我觉得有些人的选择是情有可原的。我希望老师能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的观点。”
结果班会上的这个小插曲以洛云轻被恼羞成怒的老师喊出去罚站而告终。走出教室的时候,洛云轻慌乱下撞在了顾南延的书桌上,戏剧性地撞出了他藏在课本里的手机。他叹了口气,在同学们的哄笑声和班主任冷厉的目光下,自觉地出门罚站。此時正值深秋,走廊上过于凉爽,他深吸一口气,就听到洛云轻低声道:“对不起啊,同学。”
顾南延本想像武侠小说里的主人公那样大义凛然地说句“小问题”,又觉得不捉弄一下罪魁祸首会显得有些吃亏。于是他佯装生气,瞪着眼睛转过头去看她:“哼。”
这一瞪就瞪出了新大陆,他将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她的右眼角下,惊奇道:“你这胎记居然是心形的,我以为只有小说里才有这种形状的胎记。难怪你敢和班主任顶嘴呢,原来是个侠女。”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礼貌,正纠结着要不要道歉,就瞧见她朝自己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小问题。咱们这是扯平了。”居然盗用了我的台词。顾南延再一次瞪着眼睛,却是因为她唇边若隐若现的梨涡。被罚站了还笑得这么坦然,这姑娘搞不好真是个侠女。
顾南延没想到会和洛云轻成为同桌。照惯例,每次月考后都会根据成绩来排位置,那次他发挥失常,十分不情愿地坐到倒数第二排。挨着他坐下的洛云轻安慰他道:“你往好处想想,至少这里空气不错。”他没忍住好奇,问道:“我记得你考得没这么惨吧。”“这里挨着图书角,”她指了指贴墙放置的书架,笑得十分得意,“我在里面藏了漫画。”她的笑似乎有种魔力,连带着原本阴郁的他一起明媚起来。
那天班会上,他不出意料地被班主任点名批评。“顾南延,你的政治又考得一塌糊涂!”他们班的政治老师惯常用多媒体上课,讲课的内容和课件一字不差,顾南延早就看不惯政治老师的讲课方式,随便答题是他无声的反抗。
“老师,您应该听听政治老师的课,再决定要不要批评顾南延。”声音从耳边传来,他一侧脸就看见她眼角的心形胎记。班主任翻出洛云轻的试卷,指着她刚过及格线的分数,不屑道:“我看你的政治分数也不高,自己不认真学还要怪老师吗?”之后的班会班主任没有再提他考砸的事情,一直在数落洛云轻。
放学时,顾南延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也不满意政治老师的讲课方式?”“那倒没有,”洛云轻语气十分诚恳,“我只是觉得那个时候你需要有人帮你分担一下班主任的‘超级冲击波。”如春风吹过冰原,融化了他心里某处角落……
国庆小长假一回来,他就看见伏在位置上奋笔疾书的洛云轻。他慷慨地把自己的作业递到洛云轻面前,洛云轻笑着接了过去。他轻而易举地溺进她的笑容里,完全没意识到对方补起作业来有多不靠谱。所以当地理老师在讲台上拿出两份写着自己名字的作业质问时,顾南延只想把洛云轻拎出去扔了。走廊上的冷风十分喧嚣,顾南延恨铁不成钢道:“我两次罚站都跟你脱不了干系。”洛云轻望了望天,惆怅道:“缘分啊……”他却蓦地红了脸。
高二的洛云轻突然开始发胖,短短一个寒假内壮实了一圈。好在她心态不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圆润而苦恼。高三她选择了暴饮暴食缓解压力,成功地又把自己养肥了一圈。
“顾南延,你这次月考是怎么回事?”班主任沉着脸发出警告,“我看你和洛云轻关系不一般。你们现在正处于人生的关键期,可别把心思放在学习以外的东西上。”
“老师,我们就是单纯的同桌关系,”害怕班主任回头找洛云轻的麻烦,顾南延一个劲地做自我检讨。班主任表示怀疑,“可我怎么看到你上课会盯着她发呆?”为了避免班主任把他和洛云轻调开,他慌乱道:“我是在看怎么会有人能吃得圆成那样,我怎么可能把心思放在一个胖子身上。”情急之下说出的话虽然可能出于无心,但依旧伤害了不知情的人。
班主任的表情突然有些尴尬,顾南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看见了因为担心他而躲在门口等他的洛云轻。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对不起”三个字卡在了喉咙里,一时间他觉得进退两难,而门外的她猛地跑开了。从办公室回到教室的时候,洛云轻已经把自己的桌子搬到了离他最远的角落。在高三最后冲刺的这段时间,藏在图书角里的漫画被她扔进了垃圾篓,她将整个人埋在模拟卷里,拒绝和任何人交流,顾南延一有机会就去她的位置上,她却总找各种理由跑开。
一直到高考结束,她推掉了同学聚会,甚至缺席了拍毕业照。她退出了班级群,拉黑了顾南延的所有联系方式。怎么会有女孩子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如果有,也可能是假装的。
“好久不见。”他一开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她抬起淡漠的眼,看清来人后重新将视线放回书上,似乎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的交流。“我想说……”“没什么好说的,”对方开口,语气一半熟悉一半冷漠,“叙旧不在我的计划之列。”她突然合上书,道:“我先走了,你玩得开心。”顾南延觉得这可能是史上最冤的一次罚站了。
“洛云轻!”他叫住正准备坐上出租车的她,对不起,”他将积压在心底的歉意道出,“我从来都不觉得你丑,重力只会增加你在我心里的分量。”不等对方回应,他钻进去后笨重地靠近她。他笑得有些无奈,“这句‘对不起,早该在办公室门口就说给你。”
“你这是干什么?”洛云轻不解。“对不起,我曾经让你很难堪,”顾南延垂下眼睛,“洛云轻,我想一直陪着你,你也需要有人帮你分担一下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的‘超级冲击波。我高中就想这么说了。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但我就想试试你能不能在某个时刻想起咱们这经常罚站的革命友谊,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求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你笑一笑吧,我给你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实在不行,你踹我两脚吧。唉,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瘦成这样,揍人都没高中下手重了。”顾南延捂住发红的耳朵,疼得龇牙咧嘴。
“原来你死缠烂打是为了减肥秘诀啊,”对面姑娘的眼里终于有了暖意,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得交钱。”一时间,他仿佛听到积雪融化的声音。四目相对,她咧开嘴角,梨涡浅笑一如当年。
王传生摘自《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