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立手法在《绿野仙踪》反面人物塑造中的运用

2019-04-10 23:59李雅琳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9年2期

李雅琳

摘要:《绿野仙踪》是李百川在清乾隆年间完成的一部小说,人物众多,尤以反派人物的描写最为出彩。作者从反派人物的身份行为、语言色彩、性格、环境等多方面入手,展示其中的对立性,形象生动的同时帶有强烈的反讽效果,揭示了现实世界的黑暗与混乱。

关键词:《绿野仙踪》 对立 反面人物 现实世界

《绿野仙踪》是清代乾隆年间的长篇小说,作者是李百川。李百川以主人公冷于冰为中心,串联了诸多的人物,涉及广泛,既有官员、商人、秀才,也有妓女、鬼怪等。李百川擅长塑造反面的人物形象,贪官、腐儒、小人等人物在李百川的笔下惟妙惟肖,刻画得入木三分。在反面人物的塑造中,李百川常用的手法是对立。对立,是一种正与反的对立,作者将对立运用在人物的塑造上,在正与反中取得平衡,打破了常规塑造人物的方法,带来了耳目一新的效果。

《绿野仙踪》中,对立手法有以下三方面的应用。第一是人物身份与行为的对立,第二是语言色彩上的对立,第三是人物性格与环境的对立。

一、人物身份与行为的对立

《绿野仙踪》中,许多反派人物都存在着身份与行为的对立。人们对日常身份的认知,往往带有固化的认识,隐藏着人们对某种身份的无意识的判断。李百川在塑造反面人物的时候,喜欢打破读者对身份的认知,让人物的行为与身份产生对立。

和尚原是出家人,远离俗世,应该心无杂念,这是人们对和尚的普遍认知。在李百川笔下,和尚的行为和他的身份截然不符。第九回中,冷于冰在求道的路上偶遇一处石堂,石堂环境简陋,和尚坐于其中。冷于冰以弟子相称,和尚向冷于冰传道。无论是环境,抑或是和尚传道的行为,都符合和尚这一身份。甘愿身居陋室,向他人传道,符合和尚无欲无求的身份特征。主人公冷于冰对和尚是相当信任的,听取和尚的教导,还做饭给和尚吃,相处得十分和谐。在这样稳妥和谐中,李百川开始让和尚展露与之身份相对立的行为。和尚点香让冷于冰在室内看书,谁知冷于冰却头目昏晕,倒在了地上,无法动弹。这时和尚进来了,他不但没有救助冷于冰,反而开始搜寻冷于冰身上的银子,将它们装入自己的口袋中,还将冷于冰的衣服剥下,并对冷于冰说道:“困了许多日子,今日才发利市。是你来寻我,不是我去寻你。”原来这和尚乃是湖广黄山多宝寺的僧人,为人大胆,他用香将冷于冰迷倒,最后夺取财物。无欲无求的和尚,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夺取他人钱财,身份与行为的对立十分明显。冷于冰和常人一样,对和尚的身份存在正面的认知,才会卸下防备,惨遭暗算。李百川借和尚的行为狠狠地打破了冷于冰和读者对和尚这一身份的认知。

儒士邹继苏,在李百川的笔下也呈现出行为与身份极大的反差。冷于冰夜中途径村庄,想要投宿。听得有咿呀的读书声,于是叩门请求收留。开门的是一位教书先生——儒士邹继苏。邹继苏听得冷于冰的请求之后,援引《诗经》的话语表示愿意收留冷于冰。夜中勤奋读书,遇陌生人热情收留,这样的行为和儒士、教书先生这样的身份是匹配的。李百川笔锋一转,邹继苏的身份与行为开始割裂。冷于冰见到桌上有邹继苏给弟子们写的范文字稿,好奇地询问,邹继苏被冷于冰挑起了兴致,先后取出了许多文稿请冷于冰评价。既是儒士又是教书先生,在人们的认知中,拥有这样身份的人应该是学识渊博、行为高尚,对立就出现在这里。冷于冰观看邹继苏的文稿,发现其创作的内容十分粗俗浅显,但邹继苏还对自己洋洋洒洒的《臭屁行》十分得意,极力讲解自己的创作思路。冷于冰对此十分无奈,请求休息,无奈打扰了邹继苏的兴致,让这位儒士十分生气。邹继苏在房里叮叮当当地边敲边唱,套用《诗经》的句式表达对冷于冰的愤怒。在冷于冰离开的时候,赶忙让其学生追出来,解释其取瑟而歌是模仿孔子,表达“孔子不见孺悲之意”。邹继苏不仅创作低俗得不能与儒士相称,见他人不认可自己作品时的过度反应更加称不上一个儒士。最可笑的是,还要套用《诗经》、模仿孔子表达自己的愤怒,在读者看来,更像一个谐士。这种行为与身份的对立,难怪使得李百川称他为俗儒。

除了和尚、儒士,李百川还塑造了其他身份与行为对立的反派人物。例如贵公子何士鹤,太原知府的长子,生得眉清目秀,态度安详,有权有钱。这样的风流贵公子,长期住在在名妓金钟儿家中,二人朝夕相处,却在离开的时候犹如铁公鸡,克扣银两,住了二十五天,却只给了十一二两,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李百川运用对立的手法,让人物的身份与行为产生不协调,打破了读者对人物身份的常规认识。这种做法,不仅将人物的形象刻画得十分深刻,狠狠地讽刺了一群表里不一的反面人物,也引出了背后的社会问题。光鲜的身份下,隐藏着肮脏的内心,行为荒唐滑稽,揭示了这个社会畸形的一面。

二、语言色彩上的对立

《绿野仙踪》中,还存在着语言色彩上的对立。主要指语言的句式色彩与语言内容的对立,语言内容前后的对立。李百川在描绘语言色彩的对立时,往往从作者的视角人手。

严世蕃为奸相严嵩之子,李百川对他的描写很是风趣。李百川首先写道:“要知世藩他的才情,在嘉靖时为朝中第一。”李百川一开始,夸赞严世蕃的才情,夸他为朝中第一。这里对严世蕃的描写,还是正面的。接着,李百川继续写道:“凡内阁奏拟票发,以及出谋害人之事,无一不是此主主裁。”作者前期称赞严世蕃的才情,带有褒义色彩,后期话锋一转,变为描述他出谋害人,带有贬义色彩。褒贬两种色彩在一句话中呈现出来,将严世蕃善于玩弄权术、谋害他人的形象刻画得十分生动。同时,作者在描绘严世蕃的恶行时,采用的是一种肯定的句式,本应该受人鄙薄的行为用一种肯定的语调描绘出来,辛辣讽刺,读者可以明确地感知严世蕃此人对自己的恶行是毫无羞耻之意的,甚至是洋洋得意的。

第十七回中出现的举人强不息,李百川对他的塑造也运用了一样的方法。强不息以医术养家糊口,却是“被他治好了的也有,大要治死的居多”。李百川用一种平常的语调,将强不息治死人这一行为直接阐述出来,带来了强烈的冲击感。治死的人比治好的人还要多;这样的人,为何还能行医治病,简直不可思议。

除了从作者身份直接描绘人物形象时运用对立的手法,在人物说出的话语中,李百川也会运用对立的手法。朱文魁因赌博欠了乔武举银子,想劝自己的弟媳改嫁给乔武举来偿还债务,怎奈弟媳并不服从。于是朱文魁与乔武举二人便想到了半夜抢人的方法。逼迫她人改嫁的行为已经十分恶劣,直接抢人这种行为更与强盗无异。没想到乔武举还能说出“我一生最爱抢人!”这样的话。抢人的行为如此恶劣,却用强烈的肯定句式表达出来,恶不自知,将乔武举恶人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采用语言色彩上的对立来塑造人物,使得正反色彩在语句的调和中显露出人物的本质。这些人物,往往是丑不自知,行为的恶劣、道德的败坏于他们而言仿若是理所当然的,让读者印象深刻。

三、人物性格与环境的对立

人物性格的展现,总是基于一定的社会环境的。将人物的性格与环境对立起来,能够清晰地展现人物的性格。在《绿野仙踪》的反面人物中,温如玉的形象塑造就运用了这样的手法。

温如玉是个名副其实的浪荡世家公子。父亲曾做过陕西总督,早亡;母亲黎氏对其十分溺爱。“黎氏止此一子,真是爱同掌珠,因此任他玩闹,只怕他心上不快活,郁闷出病来。”黎氏的宠爱,使得温如玉身上尽是纨绔子弟的习气,平日里吃喝嫖赌,即使娶了妻子洪氏,仍旧在外寻花问柳,“凡风华靡丽之事,无所不为”。温如玉自小生活在富裕的家庭环境中,不愁吃喝,深受母亲宠爱,这样的成长环境,造成了温如玉软弱无知、不经世事的性格特点。

李百川为了突出溫如玉的性格特点,除一开始正面描写温如玉浪荡的生活外,接下来,李百川多次让温如玉面对黑暗的社会环境,让温如玉离开生活舒适区,遭受生活的苦难折磨,并且这不是循序渐进式的。

温如玉的成长养成的性格,注定他适合生存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然而李百川毫不留情地让温如玉遭受牢狱之灾。

第三十七回中,严世藩、陈大经陷害温如玉窝藏河南叛案犯人,将温如玉打入监牢。从小养尊处优的温如玉哪能受得了这种委屈折磨,于是匆忙答应巨额赎金。将家中二万有余的生意,折八千一百两出售,只为获得自由身。此举让许多人叹息温如玉糟蹋了家产,然而他不以为意。温如玉从小在母亲的庇护下长大,突如其来遭遇权贵贪官的陷害,不经世事的他怎么明白险恶社会中的弯弯绕绕。与黎母面对儿子牢狱之灾在外寻求办法相比,温如玉简单任性答应赎金、贱卖家产的行为凸显了他的软弱无知。

温如玉的苦难刚刚开始。经历了牢狱之灾的温如玉低调了一段时间,然而厄运接踵而来。经历了牢狱之灾后,温如玉家境大不如前,因此,温如玉想要做生意补贴家用。然而,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知怎么做生意呢?温如玉再次遭受社会的险恶,他将母亲黎氏变卖家中金银珠宝所获得的财产托付给了骗子尤奎,亲赴苏州南京做绸缎生意,不料骗子尤奎携款而逃。温如玉知晓尤奎逃跑后,惊慌失措。这一次的打击,不仅让温如玉损失了巨额财产,更使得黎母因病而亡。面对黎母的病逝,温如玉也显得不知所措,在妻子洪氏的建议下,将黎母留下来的皮衣变卖,买了棺材将黎母安葬。

毫无社会经验的温如玉,在社会的险恶面前毫无应对之力,失去了家里的庇护,更显得温如玉软弱无知、不经世事。

李百川深知温如玉的性格,却三番两次让温如玉遭受社会的险恶。温如玉软弱无知、不经世事的性格,在险恶的环境下显露出来。作者不需要花费笔墨直面描写他的性格,只需要看他面对苦难的反映,就可以让读者知道温如玉是一个怎样的人。李百川将温如玉多次置于社会险恶中,在冲突与对立中展现了温如玉的性格特征,既增添了情节的丰富性,又加深了人物的形象塑造。

四、对立手法对现实世界的揭示

无论是读者,还是作者李百川,对现实世界都有自己的判断:什么是丑?什么是美?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道德,是人们衡量行为正当的观念标准,使得人们在看待许多事情的时候已经有了预判性。李百川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以对立的手段颠覆了人们的认知,从而达到对现实世界的揭示和反讽。

李百川对现实世界的揭示,可以分为官场世界和平民世界。

对官场世界的揭示,主要是以严嵩父子为主。上文提到,李百川对严世蕃的形容,运用了一种语言色彩上的对立,先是假意称赞严世蕃的聪明,然后重点点出这聪明是用在出谋害人这一方面,给读者造成了强烈的落差,颠覆了人们对于“聪明”一词的认知。这是对现实的官场世界的无情反讽。官员不把聪明才智用在治理朝政上,而是用于害人、为自己谋私利,这是何等的道德败坏。官场上,居然充斥着这样以权谋私的官员。陷害温如玉,是以权谋私的明显体现,严世藩、陈大经借审查河南叛案为由,不分青红皂白捉拿温如玉,实际上是为了获取温家的财产。软弱无知的温如玉,面对阴险狡诈的权势,也只能认栽。

纵观李百川对官员世界的描写,尤其是反面人物的描写,聪明的人不是想着造福百姓,而是玩弄权术,将心思花费在搜刮百姓钱财上,深刻地揭示了现实朝廷的混乱。这种对立手法的运用,让读者产生了一种黑白颠倒之感,娱乐读者的同时,反讽力十足。

对平民世界的反讽,李百川更是从方方面面人手。邹继苏,是儒家文人的代表;他饱读诗书,却写出了《臭屁行》这样不堪人目的作品;他小肚鸡肠,接受不了冷于冰的批评,却身为人师。李百川对邹继苏这个人物的描写,揭示出了现实世界儒家文化的没落,经典虽在,却没有能够真正领悟经典的人。另一方面,也揭示了教育的混乱。为人师表,邹继苏从文学素养到人的品格,都不能给学生良好的示范。这样的人当老师,学生能从他身上学到什么呢?李百川从教育这一层面,揭示了混乱的世界对小孩子们的侵蚀,侧面表现了这个社会根基的腐败。即使是孩童,也难逃混乱世界的侵扰,国家尚不能给孩童一个清净的环境,更何况其他的百姓。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新生力量失去了健康的成长环境,深刻地表明了现实已经腐烂到根基里了。邹继苏这一人物,既让人觉得滑稽可笑,也让人充满着恐惧。

教师如此,医生也是如此。强不息行医,却是治死的人多于治好的人。六根清净的和尚,竟然干起了坑蒙拐骗的勾当。亲人之间本应相互扶持,却以满口仁义劝她人改嫁以谋取利益。恶人乔武举对自己的恶行沾沾自喜。在李百川笔下,整个平民世界黑白善恶颠倒,恶的理直气壮,善的受人欺侮。

温如玉作为普通的浪荡子弟,虽然是一个反面人物,但他更是这个黑暗社会的受害者。温如玉虽然软弱无知、浪荡成性,却不曾作奸犯科。然而,在黑暗的社会中,温如玉无法保全自己。先是遭到官员的陷害,身陷牢狱,要变卖家产获取自由;接着受到市井小人的蒙骗,散尽家财,还害得母亲病逝。温如玉的软弱无知与社会的黑暗复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黑暗的社会中,即便软弱如温如玉,守着自身财产度日,也难逃有心人士的陷害。温如玉的遭遇是对现实世界的讽刺,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李百川运用对立的手法,进行了强烈的反讽,反映了现实世界的极度混乱和恶人当道的现实,不禁让人发出感慨,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对立手法的运用,让李百川深刻揭露社会黑暗的同时,也不失趣味性。亦庄亦谐,将主旨的深刻与故事的滑稽结合起来,这是《绿野仙踪》的成功之处。

五、总结

《绿野仙踪》中,李百川运用对立的手法,造成了人物身份与行为、语言色彩、性格与环境上的矛盾,形象地描绘了严世蕃、强不息、乔武举、邹继苏、温如玉等形形色色的人物,展示了人物的本质性格,既带有趣味性,又有强烈的反讽性,揭示了整个现实世界的混乱。从官员到百姓,都处在这样一个黑白颠倒、善恶不分的世界中,彰显了整个小说的主题,体现了李百川高超的小说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