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运涛
一朵雪花可以飘多久
那些被我们赞颂过的雪花
最终会从我们手中
飞走,像一只只蹁跹的蝴蝶,
围墙旁逗留,溪涧上空滑翔,然后
跌进荆棘,一点点融化,直到消失
直到有一天我们读到某一篇诗文
她们才一片片复活,从字里行间
迎面飞来……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走过来,与我们亲切地问候
又像是一根熾热的接力棒,传递给我们
让我们在没有雪花的时候,
也在尽情挥舞着洁白、爱与憎恨
名 器
我有一把利剑,
藏于体内,数年不用已斑斑
有时候,它是木讷少言的留守少年
独坐黄昏,看墙头的鸢尾
伸出饥饿的舌头
有时候,它是衣衫不整落魄不堪的流浪汉
在深夜酗酒,然后将空瓶狠狠摔向
长长的街巷
当然,在更多的时候,它就是一把利剑
悬挂在那里,口吐灼人的目光
清晨,路过一片树林
我饮尽那片鸟鸣,
仿佛饮尽那欢跳在树杈间的露珠、
抖落的毛羽,以及那长长的坚硬的喙。
仿佛有一百只这样的水鸟,
操着不同的方言,
裹挟着清晨温煦的阳光,
栖息于我的体内,鸣叫,
筑巢,捕捉漂浮在时光之上的小鱼
并在我剑走偏锋时,一次又一次
拍打起强壮的
翅膀。
乡村枕头
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让我安然而眠,
除了这里:在鄂西北一个名叫竹溪的县城,
在竹溪一个名叫黄石头的乡村,
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提供,除了
在这里,我才拥有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枕头:一整片田野的蛙声和蛐蛐弹唱
填充的枕芯;皎洁的月光与油油的稻香编制的枕套,
蜿蜒的河流流成的笔直的棱角……只有,
只有在这里,我才拥有一颗恬静之心,
身躺半壁山谷,手搭一片村落,
酣然而睡,一睡
就是一个世纪。醒来,看见年轻的母亲在河边
汲水
冬夜,听阶前滴水声
恍惚中,我们就置身这样的尘世,
这样的尘世只有石屋一间,这样的石屋
只有青灯、古书、陈茶相伴
这样的尘世,没有门,也没有窗
我们在石凳上坐下,发呆,听雨滴一滴滴落下,像旧友
黑夜中赶来,深一脚,浅一脚
我们知道,也确信他终会赶到,
但就是不知到底何时,我们听着,雨滴,一滴滴
落下——像酒,越酿越醇厚,
又像醉汉,摇摇晃晃着身子,最终栽进了啊,那无涯
断腿的角马
断腿的角马,孑然一身
在这广袤的草原上,楚楚哀鸣。
是什么原因让它沦落至此?
是什么力量让它拖着残肢,依旧向前匍匐?
草原上。瑟瑟秋风荡平了去路
枯草之黄渲染着来路
一匹雄壮的角马,一匹曾经在大地上驰骋的角马
后腿断了一只,仿佛曾经的汤汤足音远去
就不再回来
一匹倔强的角马,一匹家族昌盛兄妹众多的角马
后腿断了,像一枚意义鲜活的词
从此,跌落成半截笔画——
在草原上。强撑着身体,眺望远方
在它日渐迷蒙的眼神中,是否也有过短暂的惶恐,
或者长久的疑惑?
一匹断腿的角马,也许在它奔跑的时候
狮群就紧紧地盯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