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惠玲
【摘要】 新版《陈仲子》遵循返本开新的艺术原则,以保留梨园戏传统唱腔和程式科范为基础,融入现代意识,在表演、音乐、舞美等方面大胆运用新的表现手法,既守住了梨园戏典雅、优美、细腻,又活泼、诙谐的剧种特色,又提升了传统艺术的声色之美,强化了演出效果。可見,在话剧加唱的模式之外,新编戏可走的道路其实很宽阔,守本与开新结合得越彻底,创造出舞台效果就越动人。而且,创新不应该成为平庸之辈的遮羞布,从事创新的必须是深深懂得、尊重传统戏曲,才能卓越的行家。
【关键词】 新编梨园戏;《陈仲子》;王仁杰;曾静萍
[中图分类号]J82 [文献标识码]A
众所周知,编演新戏对戏曲艺术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必须慎重其事。令人担忧的是,近四十年来,新编戏大多背离了传统戏曲的艺术规律,形成了话剧加唱的模式。这一模式滥觞于清末民初的戏曲改革运动,其形成有着特定的背景和复杂的过程,且寄托了振兴传统戏曲的梦想。倘若将它视为戏曲改革的产物,称之为民族新歌剧,或者现代戏曲,笔者认为是合适的。但如果指望借助这一新的舞台艺术来振兴传统戏曲,势必方枘圆凿,事与愿违。当然,笔者并不反对革新。戏曲自形成以来一直处于变化之中,革新原本就是常态。关键的问题不在于应不应该革新,而在于如何革新,由谁来完成。最近,笔者两次前往泉州,观看了由福建梨园戏实验剧团演出的新编戏《陈仲子》,触动颇深。
《陈仲子》的作者是享有盛誉的王仁杰先生。仁杰先生不仅是“福建剧坛最优雅的古典诗人” [1]204,更是孤高傲世、特立独行的狷介之士。《陈仲子》是他把自己掰碎,重新揉合,再雕刻而成的呕心沥血之作,故而能戛戛独造,别开生面。作为王仁杰先生的自我写照,剧中的主人公陈仲子是一个前所未有、发人深省的艺术形象。陈仲子,出自《孟子·滕文公下》,战国时齐国人,出身于官宦世家,父兄皆为上卿,自己也曾执教于稷下学宫。其性格特征非常鲜明,是一个有道德洁癖、遗世独立的文士。他生于富贵,却视父兄俸禄为民脂民膏,始而辟兄离母,携妻移居于陵,编履织布为生;继而拒绝礼聘,宁做灌园之叟,不为楚国之相;最后因为妻子的一句戏言梦入泥壤,与蚯蚓比廉,甚至甘愿化身蚯蚓,以实现他持身以廉的理想。他坚守不争之心,有始有终。在大旱之际,他将“捷足先登”汲得的一坛泉水分给乡民。为了惩戒自己,他竟然摔碎坛子,闭门绝食三日。三日后,他饥渴难忍,气息奄奄,在井边发现一颗被虫子咬过的李子,唯恐有与虫争食之嫌,直到确认虫已弃食,才与其妻同享。他具有很强的自省精神,尤为难能可贵。他归家省亲,正逢家中宰鹅,慈母和兄嫂执意留饭。仲子勉强入席,却快意于美味珍馐,大饱口福。谁料,他所食之鹅竟为平生鄙夷的王欢大夫馈赠。他羞愧难当,夺门而出,抠出吐尽,仍自责不已。而且,他亦有孝亲、爱妻之心,并非六亲不认之徒。与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相比,他的独特性是不言而喻的。孔子视富贵如浮云,“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2];颜回箪食瓢饮,身居陋巷而不改其乐;墨子“量腹而食,度身而衣”,主张“节用”“非乐”[3]。他们与陈仲子有相似之处,但孔子与颜回强调的是礼与仁,积极进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墨子标举“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而陈仲子追求的是绝对的贞廉、无争。他似儒非儒,近墨非墨,和道、法、名、阴阳以及纵横诸家更是迥然相异。一方面,他很单纯,自觉追求个人道德的绝对纯洁和完善,知行合一,无所畏惧,为世人构筑了可以仰望的精神高地;另一方面,他又很复杂,有着致命的缺陷。作为社会中的生命体,对物质的依赖,以及七情六欲都是与生俱来的。遗憾的是,他未能正视、接受这一点,导致了偏狭、迂腐的弱点。在现实世界,他落落寡合,困境重重,勤于劳作,但依然饥寒交迫;世人视他为傻子,挖苦、嘲笑;妻子温顺娴淑,勤俭持家,理解、怜惜他,和他夫倡妇随,但最终没能跟上他的步伐;母亲与嫂子心疼他,但无法与他共鸣;兄长与他原非同类,只能分道扬镳。所以,在剧终,他形影相吊,只身上路。很明显,这个人物的特异之处在于不遗余力地自讨苦吃,追求一个无法实现的目标。作者既理解、赞赏、怜爱他,又清楚他的局限。通过这一人物,作者不仅表达了对人生的思考和探索,对高洁人格的追求,也吐露了对现实世界人欲横流、尔虞我诈的强烈不满和批判。总之,这个人物有着深刻、厚重的悲剧性,独特、饱满,充满内在的张力,是能够立得起来的。
为了塑造这个独一无二的形象,作者突破了原有的表现形式。首先,该作戏剧矛盾的设置颇为独到。传统戏曲的矛盾冲突多直接呈现于外,尖锐激烈、跌宕起伏,是忠与奸、正与邪、善与恶、真与假之间的对立与斗争。在该剧中,尽管仲子与位高权重的兄长以及攀附权贵的王欢大夫志不同、道不合,但并没有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仲子很少要求别人,倒是常常反躬自省,时时严于律己,在名利欲望方面执意做减法,一直在放下,往后退;但在个人道德方面,却一心做加法,总是在增负,向前行。因此,他和外在的世界少有冲突。作者着力展现的是他内心的拉锯战,一方是对权力与物质的欲望,另一方是对完美人格的不懈追求。因此,这台戏人物的内心戏非常丰富,具有思辨的力量。其次,作者改变传统戏曲的线性叙事,采用一线穿珠式的结构方式。传统戏曲主要按线性时间安排情节的发生、发展、高潮和结局,不管是一条主线的单线叙事,还是一主一次的双线叙事,都有一条贯穿始终、循序渐进的时间线索。该剧却另辟蹊径,选取“辟居于陵”“分水碎坛”“半李三咽”“拒相灌园”“食鹅呕鹅”和“蚯蚓比廉”六个相互之间并没有直接关联的故事,不以时间为顺序,甚至看不出剧情的起承转合和高潮。但由于这六个故事分别从不同的侧面和层次表现陈仲子远离名利,禁绝欲望,追求个人道德的提升和完善,其结构并不松散杂乱,独特而自然。
由上可知,从人物的刻画、矛盾的设计、结构的安排、表现手法的运用来看,作者将诗心融入哲思,为戏曲艺术贡献了一部匠心独运、内涵丰厚的剧作。但是,作者同时也给导演、演员和舞美人员出了一道难题。陈仲子这一形象虽然不同凡俗,但其外在动作性不强,如何让这一人物在舞台上也能立起来,让观众接受,并不容易。《陈仲子》完稿后,曾于1990年搬上舞台,但仅演出一场便因故搁置,直到今年才重获生机。
二度梅获得者、福建梨园戏实验剧团的团长曾静萍女士担任新版《陈仲子》的导演和服装设计,同时还一人兼饰仲子夫人、肥鹅和蚯蚓甲三个脚色。她和创作团队对梨园戏深入透彻的理解,精湛的演技,对舞台卓越的掌控能力都令笔者啧啧叹服。一方面,新版《陈仲子》的唱腔、白口、台步、身段、丑脚的科诨、三性(歌舞性、写意性与程式性)合一的艺术特征、悲喜糅合的审美风格,以及独具风神的压脚鼓、帮唱“罗哩连”开场的方式等,都与传统梨园戏并无二致,因此,该版唱腔婉转、悦耳,身段细腻、精致,保留了梨园戏优美、典雅,又活泼、诙谐的特色。另一方面,为了增强演出效果,该版在帮唱、伴奏、舞美、程式等方面进行了大胆的尝试。首先,最有创意的是帮唱改用歌队的形式出现,其作用大大加强。梨园戏素有帮唱,包括鼓师帮腔和后台演员帮唱两种形式,其作用主要是唱“罗哩连”开场,和前台一唱一和,渲染舞台气氛等。该版别出心裁,将帮唱人员移至台前。需要帮唱时,他们出现于舞台下方右侧。歌队共12人,男女各半,面朝乐队或演员列为5排,人数分别为1、3、3、3、2。为配合剧情,人数和队形时有变化。表演每告一段落,他们便立刻撤走,落座于第一排右侧观众席,尽量不妨碍观众。在演出中,其职能大幅加强,除了帮唱,还有念白,用于交代剧情、评价人物和故事。甚至,他们还入戏充当龙套,和脚色互动。如,第一场戏,灯光亮起,陈仲子一袭白衫,背朝观众,茕茕独立于高台内侧。此时,陈府宾客盈门,门丁奉仲子兄长之命,请他出来迎宾、陪客。门丁丑扮,上场后自报家门。歌队充任众家丁与门丁对话,讽刺他“脚踏马屎傍官气”,响起一片嘈杂之声。场上只有两个脚色,但却很热闹,陈府人声鼎沸、高朋满座的繁华景象宛在目前。门丁与二老爷碰面后,歌队便悄然退下。第二出,仲子古道热肠,呼唤乡民们前来汲水。歌队充任乡民,连说带唱,讥讽仲子凭借地利与民争水,创造了众声喧哗的戏剧情境。仲子吩咐夫人将泉水分与乡民,歌队唱了一支【中滚】,赞扬仲子“事奇人亦奇”“贤哉一君子”。第五出,大夫王欢派仆人到陈府送鹅。歌队为首的男演员出现,充当仆人,和陈府门丁在戏台上下插科打诨。可见,歌队身兼唱念和表演,在渲染气氛之外,对剧情发展的推动,人物的刻画也颇有助益。此外,还节省了上场的脚色,舞台更加简净。
其次,乐队移至舞台下方左侧,规模明显扩大,更加充分地发挥了古琴、埙等乐器的作用。第一场戏,仲子夫妇告别母亲和兄嫂,避居于陵。歌队出现,古琴声起,悲咽忧伤,有力烘托了亲人离别时依依不舍的情感,强化了抒情意味。每到一场戏的尾声,灯光暗下来,检场人员上场,乐手便拨响古琴,直到灯光再度亮起。更重要的是,古琴旋律浑朴淳古,又飘然出尘,是文人精心创造的音乐艺术,恰好与仲子的形象相吻合。第五、六两出,较多运用埙,其声古朴、低沉、沧桑、哀伤,动人魂魄。古琴和埙不仅渲染舞台气氛,用于每场戏之间的过渡衔接,还大大强化了该剧典雅沉郁的特色,是该版的亮点之一。
再次,该版对舞台格局和装置也予以改造。和昆曲、京剧等剧种一样,梨园戏已经采用镜框式舞台,少有装饰。一般是正中靠后位置摆一长条矮凳,有时凳上结挂一块用色缎绣花的椅帔,相当于京剧中的一桌二椅。该版别出心裁地设计“T”型舞台,不使用幕布,撤走长条矮凳,代之以可组合、移动的高台。场上的演员与场下分别位于伸展台两侧的乐队与歌队浑然一体,杂而不乱。
同时,舞台中央的高台为表演效果的增强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尤为引人注目。第二出《汲水碎坛》,仲子就近汲得一坛泉水,呼唤乡民们前来。此时,演员走上高台。乡民讥讽仲子近水楼台,捷足先登。仲子如雷轰顶,开始反思、自责。由于高台的作用,演员的身段、神态及其变化更显清晰、突出,脚色的内心活动清楚而生动地呈现于外,易于被观众捕捉;第三出《灌园拒相》外扮东陵瓜园主、楚国使臣与随从都曾在走过高台后下场;第五出《食鹅呕鹅》,陈氏家宴,高台变成餐桌,仲子与母亲、兄嫂环绕高台,不时变换位置。陈戴讲明肥鹅来历时,走上高台。陈仲子在台下与他相对而立,俯仰生姿。陈戴居高凌下的心理,兄弟二人的微妙关系,皆昭然可见,自然,又含蓄。第六出,陈仲子与蚯蚓比廉时,始而与蚯蚓甲在高臺上相向而坐,继而走下高台,以仰视的姿态面朝她站立,接着高台分开,陈仲子在缝隙中行走、沉思。其自愧不如的心理,倾力追求贞廉而不得的困境,都生动形象地呈现于舞台之上。结尾部分,高台裂分为两个部分,蚯蚓乙与丙分别坐在上面,高台向后移动,退出戏台。可见,通过利用高台,演出的视觉效果明显增强。脚色创造的艺术形象以及人物之间的关系更加醒目,脚色下场的方式也更加多样,舞台面有层次和变化,更为丰富、活泼、灵动。早在1939年,长期致力于戏曲改革的欧阳予倩先生在《再说旧戏的改革》中指出,“旧时的舞台面太呆板,不够生动”“可以应用阶梯使排列有高下”“使舞踊的运用和亮相变成浮雕的形象”“然后,舞台面可以活泼”。可见,该版的舞美设计也是一种遥远的呼应,令人暖意盈怀。
最后,该版设计了一些新戏服,对色彩的运用颇引人注目。陈仲子的服装变化较为显著,素白的长衫外面套了一件白色宽袖披风,有时腰间系一条淡蓝色汗巾。这一装扮不仅适合舞蹈,将人物的身姿烘托得更加高挑、飘逸,而且和人物清寒的生活状态,持身贞廉、两袖清风、与世无争的形象特征非常吻合。第五场曾静萍扮演的肥鹅,通体鲜红,紧身红色连衣短裙和裤袜,再加红色面具和头花。红白二色反差强烈,互相映衬,舞台形象更加鲜亮。而且,以红色象征人的欲望,直观性更强,突出了诱惑之难以抵挡,追求清廉人格的难度之大。第六出,蚯蚓的服装以蚯蚓的体型和习性为基础加以抽象,选取白、黄两种颜色,套上黑色圆筒高帽。借助衣饰,蚯蚓的造型呈长条圆形,既符合蚯蚓的特点,又有助于创造特定的戏剧情境。可见,对舞台形象和戏剧情境的创造,以及思想意蕴的传递,该版的服饰也发挥了积极作用。
另外,该版还新创了“鹅舞”“蚯蚓舞”等程式、刷微信索贿行贿等科诨,对舞台光影和音效的运用也可圈可点。主演曾静萍和林苍晓演技冠绝群伦,令人拍案。
必须强调的是,该版融合多种形式,并不仅仅是为了标新立异,更是为了增强视听效果,突显舞台形象,强调其思想意蕴。事实证明,创作团队的努力没有白费。该版突破了新编戏大多索然寡味,不是过于严肃、正经、沉闷,就是单调、平淡、呆板的局限,取得了令人赞叹的效果,最有代表性的是第五、第六两场戏。这两场戏,一为脚色的内心冲突,一为梦境,原本是难度最大的,但由于调动了多种手法,反而成为整台演出中最精彩的部分。第五出,仲子在席间自叹“经年不知肉味,范丹釜甑早蒙尘”。“眼见满座皆佳肴,不禁舌上生津”,饥不择食,大吃其鹅。歌队上,讽刺仲子“果如饿虎下山”。陈戴走上高台,说出真相:“此王欢大夫所送之鹅”,其他三个脚色在高台下。仲子在中间,面向其兄,母与嫂面向仲子站立,一左一右,紧贴高台。此时的舞台,四位同台的脚色高低错落,舞台面很生动,有层次,立体感更强。仲子闻言大惊,快速向前后、左右等位置移动,又走上高台,责备自己“误食不义如盗跖”,动作激烈;鼓声和锣声交替,节奏越来越快,响声沉重、短促,令人震颤;歌队模仿鹅叫声,点缀其间;其嫂、其母也不断变换位置;场面嘈杂、热烈、紧张,如战场一般。仲子内心震惊、激动、羞愧、悔恨,如翻江倒海的情状展露无遗,令观众魂悸魄动。接着,仲子母亲和兄嫂退场,肥鹅上场,歌队退下,锣鼓声歇,戏台安静下来。扮演肥鹅的曾静萍表演了一段舞蹈,或紧贴陈仲子如影随行;或出没于仲子身体前后;或荡开去,与仲子遥遥相对;或前后错行。与此同时,她借鉴梨园戏丑扮童角的手形,运用左右食指做出各种动作,表达鄙视、嘲弄之意。色彩鲜艳夺目,线条简洁有力,配合变幻莫测的身形,创造出引人注目,又寓有深意的舞台形象。其间,仲子唱道:“此时腹中之物,犹作浊浪翻滚。”歌舞合一,耸动视听,将观众带入特定的情境。人物的反思,其内心的冲突和战胜欲望的艰难等,都活灵活现,令人感同身受。
第六出,陈仲子在梦中与蚯蚓比廉。数束白光橫斜交错,投射在舞台,光影婆娑,惝恍迷离;歌队模仿蚯蚓在泥土中爬行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和乐队配合,反复制造回音,拖长尾音;演员的唱念压低声音,几乎一字一顿。陈仲子与蚯蚓甲对舞,以搓手为主要动作,表现脚色的思索与内心的交流,舒缓、轻匀。脚色的唱念和表演,音效、光影和色彩,各种因素融合,创造了如梦似幻的视听效果。最后,陈仲子决意独自前行,走向舞台深处,留下洁白、高大的背影,伟岸而苍凉,令人喟然长叹。
还应该提及的是,该版较多运用梨园戏传统喜剧手法,陈府门丁与楚国使臣随从皆丑扮,其对白和身段保持传统特色,对活跃舞台气氛大有助益。第一场戏,门子与众家丁插科打诨;第五场戏,陈府门丁交替使用闽南方言和方言味很浓的普通话,讽刺王欢是“捧我老家起家”的“番猪母”“白板”,声言要走进新时代,嘲笑王欢仆人不懂人情世故。他向王欢仆人索要通报费,并掀开衣服,其左右两襟里子分别印着支付宝和微信支付图标。歌者取出手机,刷图标,嘴里说道: “叮咚,到账。”观众皆捧腹大笑,收到了极佳的效果。然而,该版注重喜剧手法的运用,塑造出来的却是一个悲剧人物,悲喜交融成为非常鲜明的特色之一。
由上可知,为了追求演出效果,创作团队几乎调动了所有的表现手段,在舞台气氛的渲染和调节、戏剧情境的营造、舞台形象的刻画、意蕴和情感的传递等方面都颇下功夫,使得原本容易显得沉重、压抑、平淡的演出变得丰富、活泼,饶有趣味,又动人心弦,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近来,梨园戏实验剧团连续三次在泉州演出该作,每场表演都接近满座,观众始终保持观赏的兴趣,反响热烈。据此,《陈仲子》的编演无疑是成功的。《陈仲子》之所以获得成功,除了离不开剧作家王仁杰先生对人物的精彩演绎,梨园戏实验剧团团长曾静萍的贡献也尤为关键。在两位灵魂人物的主导之下,梨园戏实验剧团齐心合力,努力在传统和现代之间寻找平衡点。他们以守本、固本为出发点和归宿,以创新出奇为途径,编导、表演、唱腔、伴奏、服饰、化妆、舞台装置、音效和灯光等环节都非常用心,因而能创造出艺术精品。当然,该版并不完美无缺,某些细节还可以精益求精。如第四场戏,瓜园主的后两次出场,其过程能不能更自然、流畅一些;再如,对高台的利用还不是非常充分,第一出就很少用到高台;再如,压脚鼓位于乐队第一排第三,能不能移至第一排第一,方便观众领略鼓师的独特风神。笔者相信,经过反复打磨,该版将臻于完美,成为梨园戏锐意创新的典范之作。
除了《陈仲子》,梨园戏剧团还排演了《节妇吟》《董生与李氏》《丁兰刻木》《冷山记》《皂隶与女贼》《太后贺寿》《御碑亭》和《李师师》等其他新戏。这些新戏也大多是坚守了返本与开新的结合,并对戏曲界产生了较大影响。《节妇吟》和《董生与李氏》都拍摄成戏曲电影,相继改编成京剧、秦腔、越剧、淮海戏、黄梅戏、豫剧、粤剧等,并进入厦门大学、东南大学等高校演出。2012年,中国戏曲学院导演系、舞美系2008级毕业生制作的毕业大戏就是《董生与李氏》。可见,在新编戏的编演方面,梨园戏实验剧团已经发挥了一定的示范和引领作用。
福建梨园戏实验剧团的经验至少说明了三点:其一,衡量新编戏成功与否的标准主要有两条,一是有没有守住戏曲艺术的根本,具体指唱腔和三性(歌舞性、写意性与程式性)合一的艺术特征;另一是演出能否吸引、打动观众。其二,在话剧加唱的模式之外,新编戏可走的道路其实很宽阔。守本与开新结合得越彻底,创造出舞台效果就越亮眼、动人。其三,创新不应该成为平庸之辈的遮羞布,从事创新的必须是深深懂得、尊重传统戏曲,才能卓越的行家,如王仁杰先生和曾静萍女士。
参考文献:
[1]王评章. 永远的戏剧性[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5.
[2]何晏.论语注疏[M].南昌:清嘉庆二十年南昌府学重刊宋本十三经注疏本,1815.
[3]墨翟.墨子[M].北京:明正統道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