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晨希
在我的印象中,中国的雪,总是裹带着红色。红是新春,是我家乡充满湖湘特色的年。
旧年最后一天的清晨,我起了个大早,刷着牙走到窗前,窗上蒙着一层薄雾。轻轻推开窗,晨风带着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打了一个哆嗦,却舍不得关上窗子——窗外的一切都被白色包裹,淡淡的素雪朦胧了天空,城市还不大喧闹,路旁的灯还亮着,发出柔和的光,一切静谧而美好。
雪洋洋洒洒地下着,城市里的人们也在这时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家门,走进了雪中。我关上窗子,洗漱完毕后,奶奶已将面条端上了桌。那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面,面上躺着一个煎蛋,用筷子轻轻一戳,橙红的蛋液就汩汩流出,汇入面汤,青绿的葱漂浮在汤上,给泛着红光的辣汤增添了一抹亮色。色彩与香气的碰撞融合勾起了人的食欲,一碗面下肚,辣味驱走了寒意,让人无比满足。
伴随着一阵欢快的笑声,门被打开了,爷爷和爸爸提着几袋东西走了进来。奶奶放下碗筷上前帮他们细细拍去身上的雪,妈妈则倒好热茶放在桌上,爷爷和爸爸嘬一口热茶,从买的东西里拿出几样,又匆匆向大门走去。后来我出去的时候,看见两侧的对联已经贴好了。爸爸正站在凳子上贴横幅,爷爷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指挥着,爸爸定好位置再用胶带固定,然后跳下来,走到爷爷旁边,两人对视一眼,看着门上“新春大吉”几个字一脸喜悦。奶奶拿着什么兴冲冲地跑出来,定睛一看,是一串大红干辣椒和一张福字。我们赶紧上前接过,将福字倒贴在门上,又把辣椒挂在门把手上。我曾问过挂辣椒的缘故,奶奶说是为了求得来年红红火火。
今天的重头戏同样是在晚上,家里的大人会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准备晚上的大餐。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总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兴奋,既为即将到来的大餐,更为大家一起热火朝天地做迎接新年的准备,其乐融融的团圆相:爷爷会搬出那张大圆桌,蒙上一层餐布,置于餐厅中央;爸爸在后院杀鱼宰鸡;奶奶在厨房准备菜肴;妈妈则拿出一套崭新的餐具,用沸水烫过,摆在桌上。我看着他们忙上忙下,偶尔打个下手,之后便被哥哥拖着下楼买饮料和爆竹。
等到一切差不多准备妥当,已经是晚上六点了,此时大菜已经全部上桌,奶奶在厨房烹炒配菜。辛苦了一天的大家围桌而坐,爷爷拿出收藏的药酒,打開盖子,酒香缭绕。我和哥哥给大家盛饭倒酒水。直到妈妈端着最后一道菜上了桌,由爷爷起头,大家端起杯子相互祝福,一起告别旧年,齐声高呼:“新年快乐!”
杯盏相碰间,大家在欢笑中再次落座,开始吃菜。
湘菜重口,尤爱用辣椒提口味。摆在圆桌正中央的是奶奶的拿手好菜——剁椒鱼头。鱼头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红辣椒,冒着蒸腾的白气,辣椒特有的香气扩散在空气中,钻入每个人的鼻腔,红色的汤汁里滚着白色的豆腐,豆腐鲜嫩可口,浸在鱼汤里更是鲜味十足。辣子鸡和小白菜等菜品环绕在一旁,其中更有我和哥哥喜欢的八宝饭和年糕鱼。八宝饭是用八种杂粮果脯与白米拌在一起蒸熟,再用碗扣成圆形,香甜可口;年糕鱼则是用年糕做成鱼的模样,用手掰下一块来,蘸了妈妈调的甜酱,年糕的软糯配上酱的醇香,那味道令我至今难以忘怀。
等到春晚的乐曲响起,我们纷纷起身,围坐在电视机前,满屏喜悦的红色,大家都感受到了新年将来的喜悦与幸福。茶几上摆满了瓜果蜜饯,大家挤在一起,聊聊这个歌手又说说那个舞蹈,然后在几个小品和相声之中笑开了怀。接近零点,奶奶从厨房里端出一盘饺子,大家吃着饺子等着最后的新年倒数,随着主持人带着大家一起倒数的“3、2、1,新年快乐”声,一簇簇烟花在夜空绽开,人们与身边的人紧紧相拥。烟花飞升的声音、爆竹炸开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们也跑出客厅,来到后院放烟花。伴随着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一朵白花在天空盛放,顷刻间便又消散,又是几声闷响,漆黑的空中绽出了点点繁星,紧接着,整片夜空绽出了无数花束,大小不一,色彩缤纷,声势宏大,焰火迸出的爆响不停在耳边响起。鲜艳夺目的色彩不停刺激着眼球,让人目不暇接。大家的反应也从最初的拍手尖叫,变成了最后的一片静默——美到无言。
一片热闹与欢笑中,我们送走了旧年,迎来了新年。烟火消歇后,我站在雪地里,只见满地烟花碎屑,鲜红一片。抬头看向天空,夜空仍然深邃,雪花片片簌簌而落,用手承接,那莹白便在一息一呼之间消融在指间。雪花落下,裹住了红屑,也朦胧了红对联。湘雪,总是裹挟着新年的红。
肩膀忽地被人搂住,我扭过头去,哥哥笑着给我披上一条围巾。他揉揉我的脑袋:“下雪了,进去吧。新年快乐!”
雪静静地落着,整个城市却被新年的欢欣笼罩着,我笑着握住哥哥的手。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