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雪
一个李胜利,踢爆了韩国娱乐圈。
潘多拉盒子打开了,龌龊秘密满天飞。“李胜利事件”扯出了一串狐朋狗党:solo出道的摇滚歌手郑俊英、FTISLAND队长崔钟训、Highlight的rapper龙俊亨、CNBLUE的吉他手李宗泫……
曝光名单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越来越多。韩国娱乐圈,令东亚无数少男少女梦寐以求的造星梦工厂,在丑陋、欲望、黑暗的人性推演中瓦解。
虽然李胜利和郑俊英先后发表退出娱乐圈的公告,试图平息公愤,但公众的追责之势不休。曾经俘获万千迷妹的“韩流”,从万人簇拥到跌落神坛,公众的眼睛越发看清,韩流,固然造星一流,但不是清流。
2019年3月14日, 韩国首尔,前Bigbang 成员李胜利针对性招待事件接受警方调查 。
2018年10月,美国《时代周刊》杂志封面,Big Hit娱乐经纪公司推出的防弹少年团成为主角,这个成立于2013年、由7名21至25岁青年组成的“偶像团体”,不仅受邀赴联合国演讲,还在AMA上拿下韩国首个最受欢迎社交艺人奖,就连《时代周刊》都高调地评价其“next generation leader(下一代领袖)”。而这些“年少有为”的褒奖,并非偶然。
从裴勇俊到李敏镐再到宋仲基,从金喜善到全智贤再到少女时代,只有5000万人口的韩国,似乎每年总能制造出几个红透亚洲的明星,让无数粉丝为之疯狂。据韩国外交通商部旗下国际交流财团发布的《2018地球村韩流现状》显示,截至去年年底,海外113个国家韩流同好会达到1843个,会员共计8919万人,预计2020年韩流海外粉丝将超过1亿。
粉丝的忠诚度需要经营,一套成熟完备的造星机制十分关键,上世纪末金融危机,韩国确定“文化立国”的发展方针,将韩剧、电影等定为重要的文化软实力,“韩国星工厂”SM公司老总李秀满20世纪70年代初涉歌坛,1989年从歌手退居幕后的他,凭借敏锐眼光,创办了SM娱乐文化公司,公司旗下的HOT、SES、神话、东方神起作为第一批偶像天团,曾在全亚洲掀起了“韩流”效应,开创了韩国企划公司新时代。
JYP、DSP……韩国娱乐公司不下数十家,SM之所以能在诸多强劲对手中独占鳌头,与其细致的分工有关,据资深经纪人安某透露,SM公司下设有发觉“未来之星”的选秀部;训练新人的培训部;把握市场走向、体现歌手风格的唱片生产部;后期制作的唱片制作部;宣传销售的市场营销部,以及负责广告演唱会的代理部,所有部门统一为包装艺人服务。
“所谓包装,就是在一件本来就很好的东西上,再披一件华丽的外衣,放大你的优点,掩盖你的缺点。”韩国DR公司中国艺人部经理沈凌称,巨头娱乐公司往往在艺人出道前就开始“砸钱”,为艺人制定详细的发展计划。组合是经纪公司最喜欢也最擅长制造的娱乐产物。“三到四年选拔淘汰,推出最新组合,因为组合可以满足‘众口难调的尴尬,确保公司投资不全部沉没。”资深经纪人安某告诉《新民周刊》,公司还可以根据组合中的人气,确定下一步重点推出的巨星。
娱乐公司在艺人商业推广上也是奇招百出。为了抢占资源,偶像低龄化十分普遍,宝儿出道前只有11岁,面试时才小学5年级,近年来推出的韩国新星,也大多只有18、19歲,练习生年龄则更早;韩国某娱乐公司朴社长说,“从练习生到出道艺人,定位、曲风、形象,都会在培训时定下来,就算艺人有创作天赋,公司也不会私自改变,而是按照既定路线,最大程度地规避风险。”
精雕细琢后,如何让新人迅速被大家认识,是经纪公司下一步要考虑的事。为了保持名气高位,艺人要轮番参加综艺、演出、晚会增加曝光率,当红男团“SHINee”刚出道时,成员崔珉豪因擅长体育项目,成为KBS竞技类节目《出发吧!梦之队》的王牌选手,辨识度在团队中一路飙升;当年super Junior队长韩庚因签约政策限制,为了抓住上镜机会,坚持带面具上舞台的画面,至今仍是业界“奇闻”。
在“快速生产—快速流通—快速淘汰”模式下的“韩国造星工业体系”,无论是宋仲基暖心的笑容,金秀贤的冷若冰霜,还是金希澈的特立独行,本质上都是工业化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标准产品,以吴亦凡、鹿晗、黄子韬和张艺兴“归国四子”为例,韩国输出的明星资源,固然竞争力“能扛能打”,但可复制率高、缺乏个性模式化,加之传播媒体资源上的垄断性,必然孕育出金钱腐败与潜规则的病态泡沫,优化迭代显局促境况。
中国籍的韩国练习生在被公司压榨多年后都选择回国。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娱乐公司不惜重金打造“天团”“巨星”,当然是要收回成本的,艺人也会在与公司的自由博弈中几番挣扎。据统计,十几年间,韩国娱乐公司解约、出走事件屡有发生,HOT出道5年后解散、神话组合6人集体跳槽、韩庚与SM公司解约,“归国四子”相继解约……苛刻的“奴隶合约”、赚钱机器的命运、无法找到个人发展平衡点,都是散伙的导火索。
韩庚参加访谈节目《圆桌派》时,谈及选择回国的原因:不喜欢公司把控自己所有的形象,三十岁想从组合“蹦蹦跳跳”转型为实力演员,公司不允许,与高层谈判无果后选择了回国。时间回到2001年,韩庚参加了韩国SM公司在中国举行的“H.O.T.China Audition Casting”选拔活动,以3000:1的比例在众多参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一名韩国练习生,从那时起,他开始了韩国魔鬼训练营的偶像养成记。
据来自中国的练习生王蒙(化名)口述,练习生每天除了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歌舞和体能训练,还要定时“镜头测试”,调整站姿仪态、谈吐应对、穿着打扮等,不符合标准的学员,还需专人评估是否整容。有练习生曾爆料,老师为了考察练习生用功与否,给每个人准备了一个小桶,每天练习完要大家将衣服拧干,汗水装满半桶才过关。
平时生活也极为艰苦,15人挤在一个宿舍,每天早晨上厕所需按照“放水顺序表”,谁先谁后都有规定;饮食方面,练习生得遵照营养师的菜单进餐,不论练习多么辛苦,每天的热量都要控制在1000卡路里内(相当于两碗拉面),饿了只允许喝白开水。“练习生也分A、B、C,我当时在最低的C组,只学基本动作,一个甩手动作就要练一整天。”王蒙说,只有优秀的练习生才能一路晋级到B组、A组,配备经纪人、舞蹈老师,作为出道团体培养。
别以为到了A组,出道就妥妥了,经纪公司会在每个月测验培训成果,但凡不及格的学员,随时都要“卷铺盖走人”,经过两年的培训周期,会有近50%的人被淘汰,即使没有被淘汰也不一定会出道,练习生长达七年的EXO队长Suho曾在访问中透露:“我跟SHINee的泰民、钟铉关系很近,但他们先出道了,我心里特别着急,因为同期练习生当中,就剩我。”即使最终出道了,经纪公司也会列出一系列“监控私生活”的严苛规定,比如:不许请假,不许带手机,不许随便回家,不许谈恋爱,只要经纪人喊话,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必须在5分钟内出现。
要求虽苛刻,韩国每年仍有无数怀抱明星梦的青少年前赴后继,而这也催生了一批针对选秀的唱跳学校。韩国首尔江南高档社区的唱跳培训学校Def Dance,每月收费200美元,共有1400名学生,其中最小的仅8岁。
“我们每年都会进行50万人次海选,但选中的练习生不到10人。”正在为SM娱乐筹办新学院的崔真永解释道,擅长唱跳、勤奋有个性、遵守纪律的“良好品格”,是公司选拔练习生的关键标准,但这并不能保证成功。在每年近20个新组合出道的韩国,拥有完美面孔和身材,才是真正的“必杀技”,但这个必杀技,在残酷淘汰机制下能延续几年,谁也无法定论。
“艺人深知自己火不了几年,迅速火起来的明星就会快速圈钱。”《来自星星的你》男主角金秀贤一年帮老板赚了120亿韩元(约合7000万元人民币),而其所属经纪公司Keyeast在1年内实现股价翻三倍的佳绩,之后过气;宋仲基接棒,在巅峰时期接了近百条广告,全部拍完有韩币1000亿元(约6亿元人民币)入账。但光鲜背后呢,在市场空间过度饱和的情况下,韩国艺人被“高压政策”压榨到极致,睡不够、吃不饱、收入少,美国媒体直言:韩国娱乐圈就是真实版《饥饿游戏》。
通过魔鬼训练的幸运儿们,常以4—12名成员的形式组合出道,在音乐节目中表演首支单曲,初次亮相后,大多数人被迫签下“卖身契”——在偿还了公司所有债务后,只能获得极小部分收益。红极一时的HOT每卖出一张唱片可得100韩元,平摊到每人只得20韩元(人民币0.16元 ),再减扣掉版税,只剩下7韩元(人民币5分钱)。“和公司签约后,感觉自己就像被贴上主人标签的奴隶。”分成一般为七三开或八二开,新人甚至是九一开。”有练习生直言,奴隶合约、苛刻待遇,催生了抑郁症,不幸福,收入不稳定,压力大,成为了韩星付出生命代价的共同理由。
2017年12月18日,韩国SHINee成员金鐘铉因不堪压力选择自杀,在发给姐姐的最后一条短信上说道:“至今为止真的很辛苦,请把我送走,辛苦了,这是我的最后的问候”。
2011年4月18日,通过“Super Model”选拔脱颖而出的韩国女星金宥利,服毒自杀,年仅22岁,她早在2005年写过“韩国模特儿舞台太小,想出名是很难的事情”等话语。
2009年3月7日,因出演韩版《流星花园》而崭露头角的年轻女演员张紫妍在家中自杀,遗书字字血泪。她的原经纪人刘某在博文中写,“娱乐圈打拼的人,会明白紫妍为什么选择死亡”。
SHINee 成员金钟铉(JongHyun)因不堪压力选择自杀。
据韩国议员针对女艺人的一项调查显示,逾43%的受访者曾被迫陪酒;12%的受访者曾被迫或被要求提供性服务来换取金钱回报或工作机会;逾37%的受访者曾在陪酒场合受到暴力对待或恶言谩骂。而近日炒得沸沸扬扬的“李胜利事件”,施暴、吸毒、性侵、性贿赂、共享不雅视频……更是从娱乐圈波及了韩国社会。
有分析指出,韩国娱乐造星产业的病态,在“圈钱”心态下越发畸形,动用举国体制来造星继而将标准化产品推向国外,其本质就不是一种人性化的产业机制。快速推陈出新,迎合市场背后,少了持续性经典品牌的打造能力,其娱乐产业对待明星基本是竭泽而渔的订单式创作模式,很难看到单个明星产品被打造成持续性的、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另一方面,根源在于资源分配过于集中。在韩国,推广与播出渠道主要依赖电视台,恰恰韩国电视媒体都垄断在三大财团——KBS、SBS和MBC的手上,三巨头掌握着艺人的生杀大权,可以随意封杀不听话的艺人,制定并滋生各种腐败与潜规则。艺人在高压、不人道的发展下,星途上升空间极端受限。
韩国经纪公司的高压模式是狭窄娱乐空间中的必然产物,也的确培植出了大量人气实力兼具的韩流明星,但一而再、再而三爆出的恶性事件,无疑会挑战民众对韩国娱乐圈的信任底线。短视的生财行为,会让表面光鲜、内里萎缩无所遁形。韩流发展如何回归正道,或许是韩国娱乐界最该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