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其庆
陈红,1958年出生,四川省大件运输公司退休职工,赵一曼烈士的长孙女。赵一曼有两个孙女,一是陈红,二是在国外的陈明。陈红和奶奶赵一曼长得很像,矗立在四川宜宾翠屏山的赵一曼塑像,就是以陈红为原型塑成的。后来,赵一曼纪念馆专门制作了一件缩微版的赵一曼塑像送给陈红,陈红视为珍宝,一直放在身边。每年清明节和奶奶的祭日,陈红都会和家人到翠屏山赵一曼雕塑前祭扫。
2014年,陈红从工作岗位退了下来,也有了外孙。在家中,陈红给记者看了父亲和她手抄的赵一曼临刑前的遗书,30多年过去了,纸张已泛黄变脆,可当时的笔迹依然清晰,那是两代人对前辈饱含深情而力透纸背的爱。故事就从这份遗书讲起。
赵一曼:希望儿子一生安宁
“宁儿:母亲对于你没有能尽到教育的责任,实在是遗憾的事情。母亲因为坚决地做了反满抗日的斗争,今天已经到了牺牲的前夕了。母亲和你在生前永远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希望你,宁儿啊!赶快成人,来安慰你地下的母亲!我最亲爱的孩子啊!母亲不用千言万语来教育你,就用实行来教育你。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你的母亲赵一曼于车中。1936年8月2日”
信中的宁儿,是赵一曼唯一的儿子,大名陈掖贤,1929年1月21日出生在湖北宜昌。这一天是列宁逝世5周年纪念日,所以赵一曼给他起名为“宁儿”,并希望儿子一生安宁。
1905年10月25日,赵一曼出生在四川宜宾县城几十公里开外的小山村,原名李坤泰。20岁时,赵一曼已成长为宜宾爱国学生运动的领袖。1925年五卅运动之际,她带领2000多名学生参加反帝爱国斗争游行,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11月,黄埔军校第6期决定招收女生,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军事院校第一次招收女生,赵一曼得知后报名。因为之前丰富的斗争经历,赵一曼顺利得以录取,全家人在宜宾合江码头为她送行,这一走,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在军校学习两年后,由于表现优异,组织派赵一曼去苏联学习。1927年9月,在上海吴淞码头,赵一曼和40多名中国共产党党员一同登上苏联商船。正是在这艘船上,赵一曼与丈夫陈达邦相遇。1928年4月,经党组织批准,他们在莫斯科结婚。由于学习和生活异常艰苦,赵一曼身患肺病,这年暑假,陈达邦陪伴她到苏联的克里米亚海滨疗养,共同度过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此时,国内急需女干部,组织安排赵一曼提前回国工作。肺病未好,又身怀六甲,但赵一曼坚决服从组织安排。临行前,陈达邦将自己的怀表送给她,二人从此永别。
赵一曼回国后,在上海、宜昌、南昌等地工作。1931年“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赵一曼找到组织主动要求去抗日一线,理由是她在军校学过军事,能带兵打仗。
赴前线时,赵一曼写了一首诗——《滨江述怀》:“誓志为国不为家,涉江渡海走天涯。未惜头颅新故国,甘将热血沃中华。白山黑水除敌寇,笑看旌旗红似花。”
1934年,赵一曼从哈尔滨奔赴珠河抗日游击区。由她任政治部主任的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一师第二团,英勇善战,威震珠河。在游击区,赵一曼闻名遐迩,“哈东二赵”(赵一曼和第三军军长赵尚志)成为日寇眼中最大威胁。日寇千方百计要抓捕赵一曼,1935年11月14日,由于特务告密,赵一曼不幸被俘。凶残的日寇对赵一曼持续刑讯,但从赵一曼嘴里抠出的话只有一句——“反满抗日,就是我的目的、主义、信念……”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刑讯,赵一曼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仍心存幻想的日寇把她押送到哈尔滨市立医院抢救,当时拍的X光片显示:被七九式步枪子弹击穿的大腿骨碎成24片,满身伤痕累累。
后来,日寇又对赵一曼实施了各种惨绝人寰的刑讯手段……新中国成立后,绰号“活阎王”的用刑主凶之一吴树桂供述:“赵一曼简直就是一块铁……”档案记载,直到牺牲,日寇也没弄清赵一曼的真实情况。“我奶奶曾向他们称是湄州人,其实那是奶奶家乡一句自嘲的玩笑,小孩遇到倒霉事,常自嘲‘走湄州了。”陈红说。
赵一曼的儿子要求女儿:不要以烈士后代自居
陈红说:“由于奶奶到东北参加抗日工作,长期使用化名,我父亲一直不知道亲生母亲下落。只知道自己母亲很早就参加革命了。”直到1954年,经过陈红的二姨奶奶、赵一曼的二姐李坤杰的不懈努力,找到了赵一曼的战友、时任国务院宗教事务管理局局长何成湘。何成湘见到李坤杰提供的赵一曼生前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那张母子合影后,最终确认赵一曼就是原名李坤泰、从巴蜀走出来的一位平凡而伟大的女性。
“对于父亲而言,杳无音信的母亲终于‘回家了。”陈红手捧着这张珍贵的合影,动情地讲述,“父亲第一次见到奶奶写给他的遗书,是在1954年东北烈士纪念馆里。父亲看完大哭一场,手抄了一份留作纪念,多年后,又将他手抄的这封遗书交给我。回到家后,父亲用钢针蘸着蓝墨水在自己手臂上刺下3个字‘赵一曼,也刻在了心里。那时,全国正在放映《赵一曼》的电影,父亲想去看,但每一次看又极为痛苦,尤其不忍心看自己母亲遭受的磨难。”
赵一曼临刑前,还给儿子陈掖贤写下了这样一段字:“亲爱的我的可怜的孩子,母亲的死不足惜,可怜的是我的孩子。母亲死后,我的孩子要替代母亲继续斗争,自己壮大成人,来安慰九泉之下的母亲。我的孩子自己好好学习,就是母亲最后一线希望。1936年8月2日,在临死前的母亲。”
“父親一生一直牢记着奶奶遗书中对他的嘱托,他学习成绩优秀,考入人民大学外交系。毕业时,周恩来总理对他很关心,经常去看他。按照父亲的专业,他完全可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外交家,但父亲觉得那时祖国更需要的是工业建设,于是他就去北京工业学校(后改成北京机电研究院)工作。我们做子女的能看出,虽然父亲在自己母亲怀抱里的时光极其短暂,但父亲对奶奶的感情极其深厚。后来,党和政府要给父亲发赵一曼烈士的抚恤金,他说:‘我不要,妈妈的鲜血钱,我是用它来吃还是来穿?这样,他连烈属证也没有办,任何待遇也没有要。”
1982年,陈红父亲陈掖贤因病去世,没有给后人留下任何家产,只有寥寥数行的几句话:“不要以烈士后代自居,要过平民百姓的生活,不要给组织上添任何麻烦。以后自己的事自己办,不要给国家添麻烦,记住,奶奶是奶奶,你是你!否则,就是对不起你奶奶。”陈红牢记父亲的话,多年来一直低调生活,从不向外人说自己的身世。1987年2月,陈红和爱人离开北京,到四川成都工作并照顾年迈的二姨奶奶。她认为,这里才是她此生的落脚之地。
赵一曼的孙女:有着一颗和奶奶同样倔强的心
直到2005年, 中央电视台拍纪录片《赵一曼》,摄制组几经周折找到了陈红,让她在片中读赵一曼留给她父亲的那封信。纪录片里记录下了这样一个镜头:面对亿万观众,陈红哽咽着念道——“宁儿:母亲对于你没有能尽到教育的责任,实在是遗憾的事情……”
时迁世易,今天陈红读起这封信,想起奶奶、想起父亲,依然不禁流泪。跟陈红共事20多年的同事,因为在电视里看到这部纪录片,才知道陈红是赵一曼的孙女。
后来,一个参加侵华战争的日本老兵闻讯找到陈红,希望能够接受他的当面忏悔。陈红说:“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老了,要在良心上得到解脱,可我的国恨家仇怎么办?再说,贵国政府一向的态度,都使我不能接受你的忏悔。”日本老兵又拿出钱来,要对陈红进行经济补偿,陈红说:“这就更不行了,先生,我,赵一曼的孙女,怎么可能要日本人的钱呢!不但是我,就是别的中国人,也不会。金钱不能赎回战争的罪恶,请你收回去!”日本老兵悻悻而退。
2008年年初,日本《朝日新闻》记者采访陈红,希望她到赵一曼的故居去做画面介绍。陈红说:“我听了你们的采访计划,表面上看是好的。可是,你们国家对侵华战争死不认罪的态度,你能如实报道吗?对不起,我不能接待你们。”
原来,当时那位日本老兵本以为可以得到赵一曼后人原谅,落个“功德圆满”,遂请来电视台全程跟踪拍摄,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中方电视台还是将当时情景播了出去,人们得以看到,赵一曼烈士的后人,同样也有铮铮铁骨和一颗倔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