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劼人和李璜——与李劼人及嘉乐纸厂有关的名人档案解密

付金艳

（乐山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乐山 614000）

因着董事长李劼人的关系，在嘉乐纸厂档案里有着为数不少的民国民名人，李璜就是其中一位。

李璜在嘉乐纸厂有着这样两种身份：股东代表人、顾问。

李璜作为股东代表人身份最早出现在嘉乐纸厂股东档案里：

这份档案标记了股东王恩蕙1939年投资于嘉乐纸厂，其名下有加了股份126股，股东代表人为李幼椿（李璜）。其实，李璜与王恩蕙为夫妻关系。在嘉乐纸厂的股东中，这种以妻子、子女身份拥有股票，自己只是作为股东代表人的大有人在。是为了分散股份？还是为了给家属一定的保障？亦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有当事人表述，也无相关的文字记载，我们无从知晓内幕。不过，这份档案是档案中发现的最早出现李璜名字的。还有份信函也清楚地标记了李幼椿股东代表人的合法身份：

这是时隔6年之后，嘉乐纸厂常务董事张真如亲笔所写的一份给嘉乐纸厂的公函：

顷接李董事长来函，称王恩蕙股东向之声说，其所有股权此后请以李幼椿为法定代表人，希即查照办理为荷。此致嘉乐制纸公司

张真如字

三十三年三月十八日

嘉乐制纸公司第九届股东大会在1944年4月30日召开。张真如的信写在股东大会之前，目的在于确定李璜的股东身份。1944年5月3日，在嘉乐公司第五届首次董监联席会议上，李璜又被嘉乐公司聘为顾问，1945、1946年嘉乐纸厂职员名单中，顾问栏下都有“李幼椿”。1944年7月14日，在嘉乐公司第七次常务董事会议的记录上，清楚地记载了作为顾问的李幼椿介绍王慧龄女士去乐山工厂服务，常董们经过商议，处理意见是由嘉乐纸厂的负责人决定。这表明常董们也并没有因为是顾问李幼椿的关系就直接干预乐山工厂的用人制度。

如果说李璜因为跟李劼人的私人关系而投资于嘉乐纸厂，那聘请李璜作为嘉乐公司的顾问则是充分利用其人脉关系和社会影响力了。1944年8月17日的第十次常务董事会会议记录上，所商议的事项第一条就是：

（一）本公司黄肃方董事、李幼椿股友即将赴渝出席国民参政会议，本会应供给关于物价资料请求政府切实限价，无论国营、民营应请一律待遇，以维民营业案：

决议：通知乐山工厂将嘉阳煤价、岷江电价、永利碱价自去年六月份起至今年六月份止，将每次所提实价、原价以及提价之月、日迅速详为列表寄蓉，交请李、黄两君作为提案资料。

在嘉乐纸厂的档案里还存有李幼椿的一封信函：

兆华先生大鉴：

久违雅教，无任企念，近维起居安善。闻嘉乐公司总经理一职自劼人兄辞去后，由先生代理，弟等均甚欣慰。兹有一事烦请虑。即在重庆之嘉乐分公司中，弟曾介绍一事务员名杨灿如，专任跑街下河接货交涉等事。任事以来，尚称勤能。分公司之高副经理伯琛亦认为满意。乃昨闻有停职之说。弟愿先生去函重庆分公司高副经理嘱予保留。不胜感荷！为此小事，弟所以肃函渎请者，因弟时常去渝，不能不租屋两间，而此屋由杨灿如君代弟看管。若杨君去，弟甚感不便。且杨君在渝多年，历任煤厂及商号跑街下河工作，此人确为重庆分公司所必需，绝非位置私人，白费开支。弟亦股东之一，且年来频为公司奔走接洽贷款，深知公司之艰难情形，万不能以私而损于公也。再杨君在职数月，均系每月暂支五百元，此数本不够生活，其余乃由弟津贴。尚望先生念弟此种苦衷也。重庆分公司若生意须做，实需此种工作人员。闻分公司李会计曾新介绍有事务员加入，可见营业必需。再杨君并无过失，望先生函询高副经理伯琛即知之。璜渎祈原鉴。即颂

道安。

弟李璜拜上，六月廿一日

附高伯琛副经理致杨灿儒君函二纸。

落款虽然没有写明年份，不过实际时间应该在1943年。1943年6月2日吴照华副董事长开始代行总经理职责。吴照华在24日致信重庆分公司的袁子修经理和高伯琛副经理问询，并表明以才和不才作为人事考核标准的立场。7月2日两位经理回复吴照华副董事长，杨灿如早就被辞聘，一是杨君兼职较多，不能全身心投入公司事务，二是公司当时也不需要专人负责跑街业务，所以只能请李幼椿先生见谅了。从信中提到的“为公司奔走，接洽贷款”等事，可见李璜也并非虚挂“顾问”。

王恩蕙名下的股票直到1949年李璜定居香港都没有套现。在1951年嘉乐纸厂为公私合营而做股东身份确认时，档案上是这样记载的：

股东王恩蕙标注的说明是：系反动青年党党魁李璜以妻王恩蕙之名入股，逃亡。股票也由企业提请交行呈转西南财委批准暂行代管了。

而在这份档案里，嘉乐纸厂的股东中也还有左舜生、曾琦两位青年党领袖。这不由得让人生疑：李劼人特别亲近青年党吗？爬梳一下历史，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李劼人与李幼椿的交往应该相知于少年中国学会，相识于巴黎通讯社。

少年中国学会发起于民国七年六月三十日（即1918年6月30日），截止于民国十四年七月廿日（即1925年7月20日）的南京年会。少年中国学会存在时间仅7年又20天，然而因其聚集了当时众多的社会精英，社会影响颇大。“此百零数人，在当时可称全国有志青年之一种大结合，在学术上颇具一种势力，此后在国内政治学术事业上虽然各人所走的道路不一，甚且有绝对相反者，但大半都有所建白。”少年中国学会的七个发起人中，曾琦、王光祈、周太玄都是李劼人在成都府高等学堂分设中学的同学。不过，李劼人能够加入少年中国学会也并不只是因为是同学的关系，当时少年中国学会发展会员的条件非常高，与李劼人、周太玄、王光祈同班的郭沫若就因为不合条件而被拒之于外。

李劼人在少年中国学会成立时加入了少年中国学会，同年8月任新创刊的《川报》社长兼总编辑，聘请同学兼会友的王光祈、周太玄、曾琦分别任《川报》驻北京、上海、东京的通讯员。1919年6月少年中国学会成都分会成立，李劼人任书记兼保管二职，并在7月创刊的分会刊物《星期日》里担任编辑。这时李璜来信邀请李劼人勤工俭学去法国为巴黎通讯社工作。

李劼人到了巴黎以后与李璜有很多的交集。李璜后来在其回忆录《学钝室回忆录》中多次提到：

而我与大姐寓所，从此成为好友每月两次周末聚餐之所，座中常客为徐悲鸿、蒋碧薇、陈登恪、周太玄、李劼人、陈洪、常玉诸爱好法国文艺的同学。

李璜的大姐李琦（字碧芸）后来与张真如结婚，前边档案里提到的张真如为李璜写股东代表证明也有着这一层姻亲关系。除了因为都是爱好法国文艺的同学而关系亲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李璜的认知中，李劼人是一个急公好义的人。这在他后来在台湾写的回忆录中可以得到印证：

其实，据我所了解，以四川而论，能读书至中学毕业之子弟，其家非商人卽地主，绝少赤贫之家，而能栽培儿女至中学毕业者；尤其在民初，其时中学敎育并不普及于四川各县。然而四川勤工俭学生，到了法国，陷于困境，军阀割据之下，固难言政府照顾，何以其父兄也忍心听其子弟流落异国，而不动心呢？这据何鲁之（曾代理刘厚担任过一时的华法敎育会秘书）与李劼人（小说家，彼时也在巴黎读书）两兄调查后吿我，一因离家并未得父兄许可，因此负气不愿以苦状报告家中，耻于求援；二因平素学业不佳，行为不检，而早为其父兄所不满，故自己心虚，认为向家里求援，恐亦无效者。因劼人曾病腹膜炎重病，在巴黎公共医院病房住过五个月，与数十勤工生之先后病者同室，故他询知特详。劼人本好事之徒，乃发起向同乡同学函劝各人向家里求援；自己如不愿写此种家信，则朋友可以代写，只要把本人家住那里的住址告诉出来便行。劼人发起的这一种运动，颇为生效：为人父兄，未有不爱护其子弟者，除了环境特别困难，一时尚想不出办法外，半年之间，四川勤工俭学生得着家庭救济者，我已知数近一百人！

在李璜笔下的“好事之徒”除了李劼人还有李石曾，而根据记载事项都颇有急公好义的特征。

二为始终自力为活，有助固好，无助也可以向国内卖文，得钱即以余时努力学业，这一种人也并不少，如我们的朋友周太玄、王光祈、李劼人，以至发起组织中国靑年党的创党人曾慕韩，他们都或以译书，或以通讯，向上海各书局与报馆换取稿费为生，在法、德等国支持多至四五年之久。

李劼人在巴黎留学期间的费用，除了出国的路费是由亲戚筹措，其它的费用基本上是靠为国内搞翻译、写通讯挣来的。他就是这样在法国坚持了五年。

在一九二二年夏之前，慕韩与我们虽非共而尚未反共。曾于一九二〇年五月，有“少中”会友自上海赴德留学，路过巴黎，慕韩因约集在法之“少中”会友欢聚时，也约世炎前来相聚，并不改其常态。人总是具有情感的，何况我们年长一点的会友大都器重世炎，世炎彼时也并未眞的便成为马克斯的信徒，而遂认为我们都是小布尔乔亜，不屑与谈。因之，此后世炎有时也来与慕韩、太玄、劼人等小聚。不过在一九二一年中，世炎已成为巴藜学生界中之忙人。我们知其所干为何事，也未问及，待之殷勤如故。

上文所提到的赴德留学的“少中”会友是王光祈与魏时珍，都是李劼人的同学兼好友。1936年，王光祈英年早逝，李劼人等几个好友想法将其骨灰从德国运回四川，存放在李劼人的“菱窠”，纪念石碑都是从乐山运到成都的青石，由周太玄亲笔题写“王光祈先生之墓”。

少年中国学会当初的宗旨是“为社会的活动”，并商定凡加入少年中国学会的会员一律不得参加彼时的污浊的政治社会中，不请谒当道，不依附官僚，不利用已成势力，不寄望过去人物；学有所长时，大家相期努力于社会事业，一步一步来创造“少年中国”。但少年中国学会会员在1925年分化形成三派：一是中国共产党，一是以李璜与曾琦为首的中国青年党，还有就是学术团体。尽管中国青年党中的李璜、曾琦、何鲁之、魏时珍等都是李劼人的好友，不过李劼人并没有加入中国青年党，原因在于“感觉到他们的政治见解太狭隘、太陈腐”。

政见不同，但是“本科学的精神，为社会的活动，以创造少年中国”的初衷仍然没有变，这也促成了李璜成为嘉乐纸厂的顾问、股东，与纸厂董事长李劼人为发展我国机器造纸事业，建设中国西南文化基础而携手的坚忍实践。

注释

：

①嘉乐纸厂是李劼人1925年在四川乐山创办的民营机器造纸厂。详情请参见本人专著：《实业家李劼人档案揭秘》，上海书店，2016。本文所用档案除非特别标注，全部来自四川省乐山市档案局。

②李璜（1895-1991），字幼椿，号学钝，又号八千，四川成都人。现代政治家、思想家、中国青年党创始人、国家主义者。历任武昌大学、北京大学、成都大学历史系教授。1949年定居香港，任香港中文学院教授，并往来于港、台之间。被推举为青年党“中园派”首领，为中国青年党的领袖人物。任台湾“总统府”国策顾问委员会委员。1991年11月逝世于台北。著有《学钝室回忆录》，参与编撰《中华民国史》。参见周靖主编，百年中国历史教育箴言集萃，学林出版社，2012.08,第53页。

③应是吴照华，时任嘉乐纸厂副董事长兼代总经理。

④参见陈明远著，郭沫若的忏悔情结，忘年交——我与郭沫若、田汉的交往，学林出版社，199年版，第108-10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