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楠
《明史》因编纂得体、材料详实、叙事稳妥、行文简洁为史家所称道,历经顺治、康熙、乾隆三代皇帝的审慎编修,持论公允、秉直书写是其特点。故而可知《明史》所载董其昌传记无疑是对董其昌盖棺定论的官方发布。
归纳《明史》所提董其昌传记内容,颇具传统文人的风骨情操、学识胸怀、文化涵养以及艺术造诣。讲其尊师重义,老师礼部侍郎田一俊去世,董其昌请假从京城一直护送灵柩归葬于福建大田。讲其不贪恋权势、不趋炎附势,远离“东林党”与“阉党”的争斗,明哲保身,多次告病还乡不出仕。讲其敬业有为,奉命修撰《神宗实录》,广搜博征,成书百本。而《明史》更多记录了董其昌超群的书画艺术修为。
正是有这样的艺术造诣和君子气度才使得清代康熙帝、乾隆帝对董其昌推崇备至,将其视为画坛“正宗”,引得清代出现了学董画、董书的热潮。康熙帝曾赞董其昌:“华亭董其昌书法,天姿迥异。其高秀圆润之致,流行于楮墨间,非诸家所能及也。”康熙帝自幼爱好书画,勤于书法,视董书为圭臬,竭力追摹,曾要将董书“海内真迹,搜访殆尽”。《石渠宝笈》著录的康熙帝270件书法作品中,临董其昌书法多达36件。康熙帝南巡时还特意到董其昌的宋江祠堂题了“芝英云气”的匾额。董其昌所体现的艺术思想正与康熙帝推崇的“万乘之尊怡情翰墨”相一致。
乾隆帝在先祖康熙帝的影响下,势必从小接触董其昌的书画。他认为董其昌“书画神味萧远,超轶古人”。《国朝宫史续编》记载,成福宫后殿西室曾高悬乾隆皇帝御笔匾“画禅室”。《石渠宝笈》“画禅室”卷内著录收藏的王维《雪溪图》、米友仁《潇湘白云图》等皆为董其昌画禅室的旧藏。乾隆帝曾高度赞赏董其昌的书画鉴定眼光,他在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的题诗中称:“华亭妙笔存图右,品评精确书法高。”乾隆帝前期的书法创作中,颜真卿与董其昌是主要的临写对象,因而乾隆帝的笔法和结体,都可以看到颜、董书写结构的影子。由于颜真卿的墨迹存世较少,乾隆帝对颜的临写也多以董其昌的临本为准。
有观者论,董其昌的艺术深得清代两位帝王推崇,因而张廷玉在编写《明史》时对董其昌大加褒奖。但其实《明史》是以《明史稿》为基础,最初由康熙十八年(1697年)王鸿绪和万斯同共同写编而成,张廷玉不过是做了最后的修订。王续鸿一生精于鉴藏书画,书学米芾、董其昌,具道古秀润之趣,被世人称为董其昌再传弟子。梁嗽《评书帖》中说:“王鸿绪得执笔法,学董元宰,腴润有致。”万斯同为黄宗羲的得意弟子,秉承黄宗羲的衣钵,注重历史事实,必然会尊重历史,还原真相。恰逢清代文字狱盛行,董其昌虽艺术上被皇帝推崇,但他的“奴酋好杀,辽之怨恨上通于天”言论,以及为袁可立亲笔撰文书写的《节寰袁公行状》,因有多处“诋斥满洲语句”而遭到禁毁。作为再传弟子以及史官的二位编者,也断不会因皇帝一时对董其昌艺术的喜爱,而粉饰董其昌的一生。
由此可见,正史中的董其昌形象,还是可以经过时间的沉淀,重重破解,还原一个历史真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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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中的董其昌
董其昌,字玄宰,松江华亭人。举万历十七年进士,改庶吉士。礼部侍郎田一俊以教习卒官,其昌请假,走数千里,护其丧归葬。迁授编修。皇长子出阁,充讲官,因事启沃,皇长子每目属之。坐失执政意,出为湖广副使,移疾归。起故官,督湖广学政,不徇请嘱,为势家所怨,嗾生儒数百人鼓噪,毁其公署。其昌即拜疏求去,帝不许,而令所司按治,其昌卒谢事旭。起山东副使、登莱兵备、河南参政,并不赴。
光宗立,问:“旧讲官董先生安在?”乃召为太常少卿,掌国子司业事。天启二年擢本寺卿,兼侍读学士。时修《神宗实录》,命往南方采辑先朝章疏及遗事,其昌庆搜博征,录成三百本。又采留中之疏切于国本、藩封、人才、风俗、河渠、食货、吏治、边防者,别为四十卷。仿史赞之例,每篇系以笔断。书成表进,有诏褒美,宣付史馆。明年秋,擢禮部右侍郎,协理詹事府事,寻转左侍郎。五年正月拜南京礼部尚书。时政在奄竖,党祸酷烈。其昌深自引远,逾年请告归。崇祯四年起故官,掌詹事府事。居三年,屡疏乞休,诏加太子太保致仕。又二年卒,年八十有三。赠太子太傅。福王时,谥文敏。
其昌天才俊逸,少负重名。初,华亭自沈度、沈粲以后,南安知府张弼、詹事陆深、布政莫如忠及子是龙皆以善书称。其昌后出,超越诸家,始以宋米芾为宗。后自成一家,名闻外国。其画集宋、元诸家之长,行以己意,潇洒生动,非人力所及也。四方金石之刻,得其制作手书,以为二绝。造请无虚日,尺素短札,流布人间,争购宝之。精于品题,收藏家得片语只字以为重。性和易,通禅理,萧闲吐纳,终日无俗语。人儗之米芾、赵孟頫云。同时以善书名者,临邑刑侗、顺天米万钟、晋江张瑞图,时人谓刑、张、米、董,又曰南董、北米。然三人者,不逮其昌远甚。
——《明史·列传第一百七十六·文苑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