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侄女周秉德:第一次见伯伯,他与爸爸长得真像

2019-03-29 12:05杨晨张帅
祖国 2019年3期
关键词:伯母大伯伯伯

杨晨 张帅

2019年1月26日,在北京中共党史美术馆(筹)举行《我的伯父伯母周恩来邓颖超》作者周秉德与读者交流会。在《我的伯父伯母周恩来邓颖超》一书中,作者周秉德的记述从12岁见伯父伯母开始,以亲人的独特视角,细腻翔实的笔触,饱含深情地回顾了周恩来、邓颖超工作生活的诸多细节。近期,本刊编辑部特将该书中周秉德青少年时代及其初次见到伯伯周恩来时的内容进行整理如下,以飨读者——

新中国成立前,我们一家住在天津。我父亲周同宇开了一家小货栈,秘密为解放区提供药品、医疗器械与资金等,由中共地下党员周士昌单线联系,属于共产党的外围。母亲王士琴做家务。当时,家中共有4个孩子:我、大弟秉钧、大妹秉宜和四弟秉华。

1949年上半年,已在北平华北人民革命大学学习的爸爸,在同伯父周恩来的一次谈话中提到大女儿秉德小学毕业在即。伯父就说:把她接到北平念中学吧。伯父知道我爸爸在华大住的是集体宿舍,带孩子不方便,便提出让侄女住到自己的住所。

6月下旬的一天,刚刚小学毕业的我,在火车的汽笛声中告别了天津,告别了妈妈与弟妹,随爸爸前往北平。在火车上,爸爸对我讲起了伯父和周家的一些往事。

我的父亲周恩寿,字同宇。他有两个哥哥,即我的大伯父周恩来,二伯父周恩溥。在大伯9岁、二伯8岁、爸爸3岁那年,奶奶去世了。而爷爷为人忠厚老实,在外工作多年,只够自己在外面生活,没有能力照顾儿子们,父亲兄弟三人只好在淮安跟着他们的八叔(我叫八爷爷)和八婶(我叫八奶奶)生活。我八爷爷是个残疾人,成天一瘸一拐行动不便,八奶奶没有文化,他们虽有一个儿子,比大伯年纪还小些,整个家主要是我9岁的大伯撑着。家中常常无米无菜下锅,后花园成了他们种菜的地方,能卖的、能当的都倒腾尽了,开口向人借都没处借了。就这样,亲戚朋友家里的红白喜事,还得送礼、磕头,这样的事都得大伯去。他心里有苦无处说。在东北的四爷爷是他们的亲大伯,他没有孩子,多年在外,经常接济家里,家里有点难处,大伯都是跟他商量。在大伯12岁时,四爷爷把他接到了东北读书。大伯在东北读完小学,又随四爷爷到天津上了南开学校,后来又到日本留學,回国后参加了“五四”运动,然后又到法国勤工俭学,在法国巴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选定了职业革命家的道路,经历了许多艰险。

爸爸在淮安苦熬到14岁,没吃没穿,实在没法生活,便跟我二伯恩溥也到了天津投靠四爷爷,并考进了南开学校。大伯从日本留学回国时,父亲曾到天津火车站接他。两人9年未见面了,相见时特别高兴。大伯参加“五四”运动,创建“觉悟社”时,父亲还为他当过交通员。大伯22岁到法国去,后来与我的伯母邓颖超鸿雁定情,写信希望她经常去看自己的两个弟弟。伯母见到我爸爸,落落大方地作了自我介绍。正好那年冬天特冷,她从包里掏出一双黑色毛线帮的新棉鞋,微笑着递给他说:“黑弟,这是我为你做的一双新棉鞋。”说着,就伸手帮我爸爸脱下脚上那双张了嘴的旧单鞋,让他穿上新鞋,还用指头压了压前头,说:“黑弟,我想你正长个,鞋子稍微做大了点,前头塞了团棉花,留着明年你还能穿,暖和吗?”“姐姐,暖和,太暖和了……”爸爸3岁丧母,从记事起,只穿过黑粗布帮鞋,从来没穿过这样轻巧暖和的棉鞋,脱口叫了她一声“姐姐”,极其真切自然,没有丝毫勉强。1924年,大伯从欧洲回到广州,第二年,伯母也去了广州。他们在广州结婚后,爸爸陪伯母的母亲去了广州,分别五年多的亲兄弟终于又见面了。大伯那时是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爸爸也投考了黄埔军校,是第四期的学员。

我1937年春出生在哈尔滨,没有见过我的亲爷爷,养育我伯伯和爸爸的四爷爷已经过世。但我听妈妈说,当天津的四奶奶知道我出世后,非常高兴,写信来说:“周家三辈没有个姑奶奶,这下添了个女孩,也是喜事!要我起名,我看就叫个兜弟,再给老周家兜个男孩!”我妈妈是位文化人,觉得“兜弟”这名有些俗气,于是来了个折中的办法,叫我“兜兜”。另外,我出世后,二伯恩溥也特地发来电报表示祝贺:“周家添丁,一大喜事!”

由于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姑娘,爸爸特别兴奋,而且他是33岁才有了我,所以就觉得起名字特别重要。妈妈告诉我,我们住在哈尔滨,爸爸却专门去长春见了当时的吉林教育厅长,也是我大伯的南开同学,请他给我起的名字。那位厅长很有文化,就根据屈原的《橘颂》里的“秉德无私,参天地兮”,选了“秉德”二字作为我的名字。如今回想自己的人生,我觉得这个名字起的对我是一种约束,也是一种激励,时刻提醒我一定要有这种德行。

打从呱呱坠地,我就掉进了爱的怀抱中。有外公外婆疼,有爸爸妈妈宠,真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我的外公外婆,对他们的第一个外孙女当然也是疼爱有加。直到今天想起他们,我的嘴里都似乎能品到儿时吃过的巧克力的滋味。当年身材魁梧的外公有一份好工作,他在俄国人在中国东北办的中东铁路局当处长,为俄国人当翻译,说一口流利的俄语,后来还兼任哈尔滨两所大学的客座教授。他在哈尔滨花园街有自己的一座带院落的俄式小楼。听妈妈说,外公最多时一月收人二百块大洋。那时银元很值钱,一块银元能买不少斤大米呢!日子虽宽裕,可他对子女要求严格,因为他是奋斗出来的。他为孩子们请了家庭教师教俄语,一定要孩子们掌握俄语,能有个谋生的本事。我的一个舅舅,就是因为外公管得太严,忍受不了,18岁时自杀了!我妈妈是女孩子,相对要求松点,但我妈妈不甘落后,不仅学精了俄语,日语也能讲。

至于我的爸爸妈妈,那自然是天底下最爱我的人了。妈妈说,我是老大,刚出生时不知怎么带,总是抱在手上,哄我睡觉也是一边过着一边走着、晃着才肯睡。好不容易哄着了,把我放在床上,爸爸妈妈刚要往椅子上坐,我就又哭闹起来,他们赶紧又起身抱着晃。如果我睡着了,全家就必须处于肃静无声的状态,不然有点响动我就醒,要是不抱我,我就没完没了地哭!也可能是刚出生时就把眼泪提前等我一会叫爸爸妈妈后,总是乐乐呵呵,性格随和。加上我这个兜兜“尽职”,我不到两岁,妈妈就生了一个特漂亮的小弟弟。

我至今珍藏着一本棕黑色有浮雕狮头图案的相册,是我爸爸1935年去日本旅游时买的。厚厚一本,竟成了我幼年时代专门的影集。妈妈生下我时,爸爸已经33岁,虽然我没见过他的表情,但我从我的照片中能看出他兴奋的心情:他从同事那里借了一个135型的照相机,竟24小时没睡觉,对着刚出生的我,隔两个小时拍一张,一连拍了十几张,然后是满月、两个月、三个月、百日,一“每月一次,把我微笑、哭泣、打哈欠、伸懒腰各种神态的瞬间都变成了永恒!等我三四岁时,爸爸的同事、妈妈的朋友每逢要办喜事,新娘披上洁白的婚纱时,我就被邀请穿上漂亮的衣裙,专门跟在新娘身后为她拉纱。于是,我又拍过许多照片。记得有一回大伙逗我,指着我爸爸妈妈的结婚照片问:兜兜,怎么这照片上没有你啊?我当时4岁,心里也纳闷:这不可能呀!那么多人喜欢我,要我拉纱,我爸爸妈妈最爱我了,他们结婚不可能不让我拉纱啊!于是我大声嚷嚷着:我站在妈妈后面拉纱,照片没照上我!逗得叔叔阿姨个个笑弯了腰!

我们家是1943年从哈尔滨搬到天津四奶奶家去住的。在天津,我们与四奶奶先是住在河南路清河里一幢房子里。那是座一楼一底的旧房子。后来又搬到义善里住。

我的小学六年都是在天津上的。开始在天申小学一年,后来就转到离家近的教会学校圣功小学了。我上学时练毛笔字的铜墨盒,外边套了一个黑白丝线的编织袋,是四奶奶亲手钩的。听爸爸说,20多年前,四奶奶为供养大伯、二伯和我爸爸上学,白天坐家门口,黑夜守洁灯下,只要得空,她手里总拿着一个细细的钩针飞针走线,曾经钩出过许多只各式各样的小线袋,送到市场上去,换回钱来,给他们三弟几个买纸添墨。后来给我用的,是最后剩下的一只。只可惜时光飞逝,我现在已无法找到了。

1946年二三月时,大伯到北平参加与国民党及美国军调部的三人小组会议,因为知道我爸爸在天津,就拍了电报让他到北平。这是大伯的秘书何谦叔叔告诉我的。爸爸去北平見了大伯,回来不久就被捕了,说是国民党天津警备司令部捕的,罪名是他是共产党大官的弟弟。大伯在南开学校的知己伉乃如老师和同学常策欧,帮着张罗保释我爸爸。这时我才听常策欧大爷悄悄告诉我:你伯伯在共产党内是做大事的。他翻开我们家订的天津《益世报》,指着报上有关周恩来的报道说:周恩来就是你爸爸的亲哥哥,你的大伯!我有点不相信,追问常大爷:他怎么叫恩来,我爸爸叫同宇呢?常大爷摸着我的头说:同宇是你爸爸的字,你爸爸原名叫恩寿,后来你大伯担心你爸爸受牵累,特意叮嘱你爸爸用字代名的。半年后,爸爸被保释了,只是比过去显得更忙,总是很晚回家。

1949年1月15日,天津街头就响起了巷战的枪声。那天我趴在二楼临街的窗口看,只见一群人民解放军端着枪,边警戒地向前走动边开枪。我心里在叫好,真盼着解放军快打下天津。当时我压根不懂解放劳苦大众的道理,但我有我自己的兴奋点:伯伯既然是共产党大官,只要一进城,我们一家肯定就能住到墙子河边那样有草坪、花园,又带尖顶的白墙红瓦小洋楼里去了—正想得美,只听“啪”的一声枪响,我耳边一热,一颗子弹紧贴着我耳旁直射到身后的衣柜上,柜面顿时留下了一个烧焦的弹坑。身旁的妈妈吓坏了,立即把我和弟弟从窗前拉开,蹲在离窗远远的屋角……

在火车上,陷入回忆中的我靠在爸爸身边,仿佛看见微笑的伯伯和伯母,正从一座宽大的白色小洋楼里走出来迎接我。

“兜兜,想什么心事呢?”“爸爸,我已经12岁了,到北京该上中学了,你别总叫我兜兜、兜兜的,就叫我的大名秉德,不然大伯和大娘会笑话的!”

“行!”爸爸答应得爽快。

“拉钩,拉钩!”我伸出手,爸爸也咧嘴笑着伸出了手!从此,“兜兜"的名字留在天津,12岁的我进了北京。

这天,在伯伯的卫士长成元功叔叔带领下,我进了中南海。

很多人问过我,第一次进中南海一定是很激动。因为按常人想,这是皇帝老子住过的地方,也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居住的地方,又是去见当“大官”的伯伯,当然心头乐开花。过去,听到这样的提问,我都笑笑没有实话实说。其实,走进中南海我不仅没激动,正相反,真正是有点失望。我原来渴望住的是天津那座有盛开鲜花和绿茵茵草坪的白墙红瓦尖顶的三层小洋房嘛!

带我的成元功叔叔是个细心人,他瞧出我表情不自然,担心是我刚离开爸爸妈妈不习惯,是在想家,就不住地跟我讲话:中南海过去是皇帝的御花园,因为中海、南海在这个院,所以就叫这个大院子为“中南海”,而桥那边的是北海,就叫“北海公园”。咱们住的这个院子是丰泽园。现在东边的北院住着毛主席,咱们住在东边的南院。现在你伯伯正在外边开会,你先自己玩一会儿,等他回来我来找你。

我听话地点点头,自己在院子里转转。丰泽园坐落在南海的北面,园内正殿是颐年殿,现在是中央领导人开会、会客的地方。进院后,向东穿过几段走廊,便可看到由北向南排列着几进平房小院,我们就在南边的小院里。刚才听成叔叔说,北面的小院住着毛主席,我听了心里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毛主席我已有印象,天津解放后,到处都挂着毛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像。而且我还知道,毛主席是共产党里最高的官儿,现在能和他当邻居,我怎么能不兴奋呢!

只一小会儿,伯伯就回来了。他见到我,亲热地把我拉到身边,笑着说:“让我仔细看看你长得像谁!嗯,我看又像爸爸,又像妈妈!”

“大爷好!”我照天津的习惯称呼道。我看清了伯伯的脸,他与爸爸长得真像!伯伯也有两道浓黑的剑眉,只不过他的眼睛比爸爸的眼睛更明亮更精神,脸盘也比爸爸丰满红润,仿佛显得还年轻些。

听我叫大爷,旁边的叔叔学了句“大爷”,忍不住笑了。

“就叫我伯伯吧。”伯伯见我点点头,又说,“你伯母去上海了,过些天才能回来。我工作忙,你的生活就由这里的叔叔们照顾和安排。师大女附中要到9月1日才开学,已经给你报了名。过几天你去考试,录取了,你就可以上学了。你住的是间书房,你可以在那儿多看些书。毛泽东伯伯就住在前面。他工作忙,不要去打扰他,行吗?”

“行!”明明是长辈,却用商量的口吻说话,让我感到一种自己已经是大人的快乐。但对身边的工作人员,伯伯则永远认为都是我的长辈,一直要求我和弟弟妹妹都叫叔叔阿姨。直到1973年一天傍晚,我陪伯伯在西花厅院内散步,他想到工作上的一个什么事,就高声招呼秘书纪东:“小纪,小纪!”我见秘书室没动静,担心伯伯的声音嘶哑里面听不见,就提高了声音接着叫了两声:“小纪。”伯伯不满意地瞥我一眼,语气严肃地纠正道:“怎么叫小纪?叫叔叔!”“伯伯,我比纪东大好几岁!”伯伯这才没说什么。

在丰泽园,我住在一排坐南朝北的房子里。从中间的门进去,东边一间是伯伯的秘书杨超和罗迭夫妇的住房兼办公室。西边的一间书房中搭了一张小床给我住,屋里靠西墙、南墙有两排书柜,摆着许多我从未见过的书。

伯父伯母一生无儿无女,多年来一直把对儿女辈的感情全部倾注在一批烈士子女身上。亲侄女来到身边,他们自然疼爱万分,把我看成女儿一样,我也很快适应了在中南海的生活,感受到在北京也有一个充满亲情而温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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