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厚
2017年5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南昌鑫美特传媒文化有限公司的电话,聘请我担任一部电视剧的编剧,每集3万元。
我网上查了一下,鑫美特传媒文化有限公司成立于2013年,没什么作品,公司知名度不高。公司董事长叫周晓,武大新闻系毕业,一直从事媒体工作,先后担任《人民日报》、新华社高级记者,后来调到教育媒体工作。我手头正好没什么事,便欣然前往南昌。
周晓特意推了别的事情,在办公室等我。他斯文儒雅、热情礼貌,跟我想象中的一样,50多岁的他并不显老。我问他怎么会找到我,他说是一个朋友极力推荐的,我问是谁,他神秘的一笑:“你以后会知道的。”他不说,我也不好再问,心中充满受人恩惠的不安和感动。
鑫美特公司位于南昌最繁华的中山路上,大概300平米。当我知道这是周晓全款购置时,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周晓幽默而博学,他从历史、文学、地理、经济等各个方面和我谈了一下午。黄昏时,他说:“晚上带你一起去见见出品人。”当我到达酒店时才知道,他把南昌文艺圈的知名人物聚在一起,为我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欢迎酒会。酒会上,周晓对我不吝赞美之词,高度评价我的好几部小说和影视作品。我受宠若惊。客人们纷纷向我敬酒。离婚后,因为孤独、郁闷,我经常喝酒,酒量并不差,只是终究架不住别人的车轮战,很快便醉倒了。
我醒来时,周晓正好端来一碗银耳汤,他说:“来,喝点银耳汤,暖暖胃。”
“谢谢,这是哪里?”我接过碗问道。“我家里。”周晓见我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你我都是公众人物,上宾馆不合适。万一被狗子队偷拍了,大做文章可不好。”
我哑然失笑:“我们的名气哪有那么大。”周晓也笑了,他的笑很具感染力。
周晓的家是复式楼,大约200平米,这样优秀又多金的男人怎么会独自一人生活?
我准备去找宾馆,周晓却说:“你要是不介意就住这里吧。你放心,我绝不会趁人之危。这是我儿子的房间,他在国外留学,暂时不会回来。”
我刚想拒绝,他又补充道:“你住这里,我可以省去开宾馆的钱。说实话,别看我公司外表高大上,其实财务很紧张。不过等这部电视剧成功后,公司一定会好起来!”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诚。我也算见过形形色色的老总,有的即便穷得连水电费都交不上,还要伪装光鲜。这也能理解,如果透露家底,谁敢和你合作?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再推辞。周晓礼貌告辞,我却并未起身将门反锁,本来头疼想再睡一觉,却怎么也睡不着。周晓的影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后来我了解到,因为网络媒体冲击,周晓及时转型,成立鑫美特传媒文化有限公司,进军影视行业。殊不知,影视行业水太深,一部影视剧还没推出,就几乎耗光了家底。
之前的两部走市场的电影都未能取得好成绩,周晓认定是没有好的定位。于是这次他反其道而行之,选择主旋律题材。我善意地提醒周晓,这种作品没有多大市场,回本都难。但他却说,他是一名老党员,是主流媒体的高级记者,他就要打造主旋律,弘扬正能量。他相信政府不会让他亏本。
周晓的话让我肃然起敬。合同签订后,他拿出10万定金给我,我欣然笑纳。但第二天我就从财务那里看到还没来得及入账的借贷凭证。原来,这十万元竟然是周晓找小贷公司借的高利贷!这样诚信大气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震惊之余,我深受感动,马上找到周晓,冲动地说:“周总,我决定了,我的稿酬作为这个项目的投资。”
周晓见我执意如此,只好动情地承诺道:“凡老师,你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亏本的。”
接下来,我安心地住在周晓家。每天,他都会做好早餐叫我起床,细致到牙膏都帮我挤好。
一天吃完饭,我们坐在沙发上喝茶,我说:“周总,我看你刚才没吃多少,你吃饱了吗?”
周晓呵呵一笑,说:“据美国一个科学家研究,人有两种饥饿,一是肠胃的饥饿,二是身体的饥饿。像我这种单身汉,哪里吃得饱?”我立即回应:“那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你怎么没有一点食欲?”周晓愣了愣,笑道:“你是我请来的贵客,我可不敢唐突佳人。”
我笑了,然后给他讲了个段子:有一对男女,晚上无奈躺在一张床上,女的在中间放了一条丝巾,警告男的不许爬过来,爬过来就是禽兽。结果这个男的一夜都没爬过来,气得这个女的大骂男的连禽兽都不如。
话音刚落,周晓已将我拦腰抱起,走进卧室。
這以后,我们俨然一对夫妻。员工直接改口叫我凡总,我也很享受这个称呼,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老板娘。
爱情的滋润让我文思如涌,2个月,我便完成了三十集的剧本。但是投资公司看不上这类题材,政府批的500万元启动资金,很快便在公关中花完了,公司资金链断了。
周晓成天唉声叹气,我提出放弃这个题材,他摇头说,已经投了几百万,政府一直关注着,现在骑虎难下啊!我赶紧解释,是暂时放弃,是“曲线救国”。
我告诉他,我弟弟在苏州成功策划了一个民间赛车的项目,轻轻松松就赚了几百万,投资才一百多万。我完全可以把弟弟的一套移植过来,连方案都不必重做。其实,我提出这个方案,不只是为了替周晓解困,也有自己的小九九。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周晓的社会资源很丰富,正好利用他的平台大赚一把。
周晓动心了,可是他根本拿不出100万了。我提议他到银行抵押两套复式楼。他摇头说:“现在贷款的程序太复杂了,我的电视剧是新闻人物,新闻人物具有时效性,等到款贷下来,黄花菜都凉了。”一周后,我毅然决然地说:“投资款你不必担心了,我来想办法。但是我需要回一趟苏州。”
当听说我打算把苏州的房子卖掉后,周晓坚决反对,他紧紧抱住我说:“凡珂,谢谢你能这么想,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用你的钱?再说你这样匆忙之下,房子很难卖出好价钱。钱的事还是我来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无论我怎么说,周晓就是不同意。无奈之下,我只好放弃卖房的想法,提出找我弟弟借钱。周晓听说我弟弟不差钱时,这才答应。岂料,当我回到苏州,向弟弟借钱时,弟弟根本不答应,我解释说,周晓有两套复式楼,价值千多万,况且这个投资不会失败的。弟弟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终答应借款100万,但再三叮嘱我一定要用房产做抵押,一定要有借条。3天后,我回南昌,把银行卡给了周晓,他直接吻住了我的唇。一番云雨后,他主动给我打借条,并要给我拿房产证。为了表示爱得纯粹,我竟然說:“不必了,咱们是一家人,不要那么生分。”
周晓坚持把卡放在我手里,我很感动,我彻底被周晓的人格魅力所征服,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携手走完后半生的人。
车赛进行得很顺利,那天我正准备布置入选场地,突然发现卡上竟然只有1000多元。我立即回到住处问周晓。原来,他还是放不下那部电视剧,知道我不会支持他,便趁我睡着的时候拿走了卡,将里面的资金用来公关了。
我顿觉五雷轰顶,咆哮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你喊什么!?这次公关很成功,投资公司已经答应了为我们投资。”“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咱们车赛的启动很快就能见到效益,等赚到钱,我们再投资影视也不迟。”
“谁要搞什么破车赛,我告诉你,文体局根本不支持!”“你不说文体局答应了吗?那批文……”“假的,全是假的。你就别再折腾了。我告诉你,电影是我一辈子的梦想,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周晓说完,用力推开我,摔门进到房间,又重重地关上门。半年来,周晓第一次对我动粗,我伤心欲绝,跌坐在沙发上。
几天后,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周晓说投资公司出尔反尔,近百万的公关费又打了水漂。
而周晓更像变了一个人,对我冷若冰霜。痛定思痛,我决定放下面子,让周晓打借条,并把房产证押给我。周晓同意打借条,但房产证早在2015年就抵押给银行了。那次说拿房产证给我只不过是演戏,他断定恋爱中的我不会要。
我怒不可言,扑上去对周晓一阵厮打。周晓大怒,将我的行李一股脑卷起,扔出门外,他说:“你有多远滚多远!”
我苦等的“爱情”夭折了。我想告他,但这又不是诈骗,逼他还款吧,借条上又没明确说几时还款。我又恨又悔!
我回到苏州,消沉了一段时间,好在弟弟没有过多地责备我。我决心忘掉周晓,重新开始新生活。可我却发现自己怀上了周晓的孩子!和前夫一起几年,我因没有怀孩子,被婆家嫌弃,医院检查也没有问题,这次终于还了我的清白。
我百感交集,泪流满面。可怜的孩子啊,你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思量许久,我决定去找周晓,他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他有权利决定孩子的命运。或许我还想着破镜重圆吧。
开门的是个穿着性感的女人,看上去比我大。“我是周晓的新夫人红姐,道上混的。老周说为了我已经把你赶走了,你还来干什么?”我的思维有点跟不上,原来周晓赶我走不仅仅是因为那次吵闹,而是他找到新人了。
“你知道周晓是什么人吗……”她立即打断了我:“我当然知道周晓是什么人。你还真以为我是个新人吧,我告诉你,在你之前我就认识周晓了,或者说老娘把他给睡了。你以为他的房产证真的抵押给银行了?no,no,no,他是抵押在老娘这里。”红姐得意地告诉我,她是做小贷生意的。2010年的一天,她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周晓,刚认识几天,周晓就对她展开疯狂的攻势,她也被周晓的外表所迷惑,坠入情网之中。和我不同,她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周晓从她这里拿走的每一分钱,都是不低的利息。周晓为了追求他所谓的电影梦,陆陆续续从她这里拿走了五百多万,利滚利近一千万。资金链断裂后,他不得不把两套房子都抵押在红姐这里。到最后,房子资不抵债,他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办法还款。
“难道……”凡珂打了个冷战,有种不祥的预感。
“聪明!你就是他的办法之一。他从你这里拿来的一百万,并没有去公关,而是还了我的部分贷款。现在,他实在没什么办法了,只有把他自己抵押给老娘。”红姐说完,一阵大笑,仿佛她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那你到底图他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姐是个粗人,可姐就喜欢文化人。周晓有文化,有地位,和他在一起,姐倍有面子。再说他的活儿好,不是吗?”
我没想到红姐说这样的话,顿时面红耳赤。红姐一阵大笑,继续调侃道:“你们知识分子就讲究个郎才女貌。那要是郎才行,像他这种狼,只有姐才收拾得了。你呀,学着点吧。”
红姐说完啪地关上大门。伫立在门外,我仿佛掉进冰窟窿里,浑身一阵阵发冷。我的心彻底死了,立即回到苏州,独自一人打掉了孩子。
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梦,但是追梦要有底线,不然就会像我和周晓,最后沦为资本的提线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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