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丽燕
秋天,树放下了它的叶子,只留下一身枯瘦。花放下了它的花瓣,只留下一缕芳魂。草放下了它的葱绿,只留下了一片怀想。庄稼放下了它的果实,把喜悦聚拢成小小的火焰,等待着寒冬里,用它取暖。
秋天,是季节的转折。光阴,在这一刻,变得从容,变得淡定,变得优雅而闲适。
放下,放下,在秋天。放下葳蕤繁盛,放下喧嚷热闹,放下匆匆忙忙,放下焦灼奔突。这一季,山明水净,秋高气爽。这样通透的时刻,把身体放松了,把灵魂放逐了。到心心念念的远方去,无论山高路远,都去吧。人的一生,读书与旅行,总得有一个在路上。
登临高山,去感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意气风发,去体悟“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的智慧。去欣赏“万山红遍,层林尽染,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的美景。
漫步林间,听一段舒缓的音乐,读几首清淡的小诗,看年逾古稀的老人,气定神闲地打着太极拳。阳光缓缓地流淌在树叶上,落在地面上,静默在枝上的鸟雀,一个轻微的动响,只听得扑棱棱,那是它振翅飞向了别处。
秋天,在诸多的文人墨客那里,是一副愁肠百结的面容,憔悴不堪。可是,也有人能够看得开,放得下。虽然明明知道几场秋风秋雨之后,万物萧条,零落成泥。
那个人,就是刘禹锡。他的《秋词》二首,写得天高地迥,荡气回肠:“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
秋天,读这样的诗,就像于春花烂漫时,坐在花丛中与幽人对酌一般,酣畅淋漓。就像在明月皎皎夜,临窗而坐,抚琴吹箫一样,心境宁泊。
那个人,就是苏轼。苏轼,是宋词绕不开的一个人,一段路。苏轼的一生,沉浮宦海,起起落落。多次被贬,却从来都看得开,放得下。
读他的词,那一句“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你会感到热血澎湃。那一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你会感到心如止水。
在恬淡从容的词作背后,是苏轼一颗淡泊宁静的心。生命的际遇,给他的人生设下了山重水复的障碍,可是,他却能够在放下的那一刻,找寻到柳暗花明的灵魂出口。
放下,是为了更好的前行。就像这秋天,它放下了丰收,放下了饱满,把行程清零,一路义无反顾地走向季节深处,走向寒冷的冰天雪地。那是涅槃路上,必经的站台。只有经过寒冬的洗礼,下一个秋天,才有厚重的分量,有入骨的芳醇。
秋天,就是没有酒,也要把藏在心底沉甸甸的故事,都放下。那里,可能藏着一段情,也可能滞留着一截怨。那里,可能流淌着欢愉,也可能散发着苦痛。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将来种种,譬如今日生。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这一次奋不顾身,就是最纯粹的放下。
放下了心灵的重负,前行不再举步维艰。放下仇恨痴怨,日子不再鸡飞狗跳。放下对名利财富的过度追逐,每一个夜晚,也就有了清风明月的诗意,有了温情脉脉的时光。
秋天,也有人在怀念。怀念一段永不再来的过去,怀念一个不可能再见的人,怀念那年那月,那一场繁花盛开。
可是,来来回回,兜兜转转,生命,岁月,还是在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时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也黯淡了容颜,沧桑了曾经。
还是放下吧。放在原地,让流年将它们一一分类整理,打包收藏。就像用似水年华酝酿一坛酒,越久越是醇厚,越久越是绵长,越久越是回味无穷。
放下,不是刻意地忘记,也不是毫无理由地逃避。就像秋天,放下它的繁盛,没有不舍,没有纠结。而是大大方方的,慷慷慨慨的,从从容容的,自自然然的。
行走,不需要太多的累赘,就像人生不需要太多的物质附庸一样。广厦万间,夜眠不过三尺。良田千顷,也只需一日三餐。绫罗绸缎,堆积成山,包裹的也只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放下,是另外一种舍。能放下,才有机会再拿起。能舍,才有机会再得。
秋天,放下了丰厚的一切,来年,依旧拥握一片丰裕。行走尘世的人啊,也应该与秋天同行,和秋天同修,放下过分追求的心,平和自然地走过生命的路途,拥抱下一站的繁花似锦,豁达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