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霄
2019年1月5日,以“多源”为主题的“2019水源保护年会”在贵阳召开,表彰了5位全国“保护水源,我是行动者”的积极行动者。
笔者在年会期间对他们进行了访谈,希望通过这些记录改变人们对民间环保行动者的刻板印象。他们能有所作为的关键,在于对人性的洞察。这些积极行动者们更贴近社会,更接近人群,更准确地说,他们一直就在人群里,是社会结构一部分,他们的故事需要被看见,被听见。
贵阳市花溪区圆梦爱心社 周余庆
在网络上搜索“周余庆”这个名字,前几个出现的就是周阿姨入选“中国好人榜 | 助人为乐好人”的事迹报道。周阿姨谦虚地说,“我们退休了,只是想做些好事,為社会多贡献一点力量。”
但若是认为圆梦爱心社只是周阿姨靠着一颗做公益的心,将退休后有闲暇的叔叔阿姨们聚在一起做做活动,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圆梦爱心社在定位各方需求、组织动员方面,是一支专业化很高的队伍,有分工有协作、有制度有保障。通过活动的设计,能进一步契合党建引领基层治理的要求,发展党员;能让老兵们重拾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在当下的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价值;对空巢老人、农民工子弟等进行不同内容的环境宣教;将活动中嵌入企业社会责任项目,获取额外企业资助;并开始尝试基金会申请流程,接入公益主流。爱心社会采取很多具有仪式感的活动,来强化成员对于组织的归属和认同。一年12元的会员费是象征性的,但是一年时间内组织和个人之间的互相考察期却不是虚的。
本次年会的闭幕式上,周阿姨的团队在最后为大家表演舞蹈节目。阿姨们在台上展示的不只是她们的活力,更是不同于一般社会组织的、在做公益之外发生的联结。这正是周阿姨在谈话中反复强调的“凝聚力”。
仁怀市五马镇生态环境保护协会 郭小勇
“只有(赤水河)水好了,茅台酒才会好。”这是郭叔叔反复说的一句话。国酒茅台带来的荣誉感和自豪感,在人们心中似乎有一种天然的感召。但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从白酒行业从业者的个人体会,到凝聚越来越多村民的共识,听郭叔叔的讲述,会理解什么才是把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有效结合。
讲述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郭叔叔他们“化敌为友”的能力。
郭叔叔分享了刘顺利的故事。刘顺利是他们生态保护巡防队的一员,但你不会想到,他之前在河边电鱼时候,被巡河队员逮个正着,还因此在牢里蹲了7个月。但回来后,刘顺利不仅自掏腰包买了20公斤鱼苗放入河中,进行补偿,还加入了巡河队伍,完成了从河流破坏者到守护者的角色转换。
就像一个促发转化器,在五马河边,生态保护协会的队员们所及之处,不断影响着其他的人,重新认识母亲河的意义、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的关系。哪怕最初是拳脚相加的肢体冲突,都可能成为影响他人的一个契机。
现在协会的微信群里已经有500人,有时候有一些资金需求,在群里吼一声,就会有许多爱心的捐赠。事实上,这种影响并不局限于村民,从原先的不讨政府喜欢,到现在镇政府给提供办公场地和物资支持。在郭叔叔团队的身上,你会感受到行动的力量,一点一滴微小的努力,都在化为更广大的的影响。
青岛市黄岛区清源环保公益服务中心 程世功
趁着水源保护年会的机会,程世功来找IPE的沈苏南老师谈他的烦恼。现在机构拿到的包括创绿家、成蹊计划和腾讯公益在内的三个项目,都是围绕工业污染防治展开的。他的烦恼在于,工业污染源调查的事儿实际做得不少,若要分到三个项目上去,每个项目的成果就显得有些不足,同一样的东西用三遍不厚道,但做更多的东西精力又不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给我们展示污染的照片、在微信上和环保部门的沟通、在微博上的举报;讲在他崇敬的绿色江南方应君老师那里学习的事情,兴致昂扬。真的,看到这样努力学习的踏实行动者,会让人很受鼓舞。
在讲完工业污染防治的事儿后,程世功犹豫了一下,“其实,还做了其他一些,不过那都不是什么事儿。” 在程世功说的“不是什么事儿”的事情里,有经过他们多次温和投诉、积极协调,推动张家楼镇政府下决心建造一座污水处理厂,计划投资的4200万元都有了出处;有政社合作——与西海岸新区社会治理中心部门达成培养网格员做工业污染巡查的协议,并准备开发网络课程。
其实这些“不是什么事儿”的事情里, 更展现了一个机构的“软实力”。 程世功答应,回去后,他要重新评估下那些“不是什么事儿”的事,不只是跑调查,更要从机构运营的角度去思考接下去要做什么。
娄底市环保志愿者协会 颜芳南
其实更早见到的是颜芳南的妻子和孩子,坐不住听讲座的孩子和安抚孩子的母亲在会场格外显眼。之所以那么确定是他们,是因为最开始听说颜芳南,就是家乡河流守望者,从一个人巡河,到两个人逛河,三个人走河的故事。
本地问题本地解决,是颜老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都说动员人难,哪怕本地人也是。
颜老师说:“本地人不止我一个,我们娄底四百万人,80个乡镇,我就不相信找不到80个人,5万人里挑一个怎么就难呢?他们不一定能像我现在能写好报告,上台讲话,和领导吃好一顿饭,像我三年前也好啊,只会巡河,反映问题也行啊。绿色潇湘当初能找到我,我就也能找到其他人。”
他相信,许多人是想做点事,但不知道怎么做,社会组织应该扮演“在前带一带,在后推一推”的角色。重要的不是让人去做事,是让人想做事。“我就只是想守望家乡的河流,我跟我的小伙伴也说,不要去想太大的事儿,就想想家门口的那条河。” 这种和人最真实渴望挂钩的动员,就能让人产生自发的动力。“当人想做了,自然就会想出办法来。”
不轻易举报,不追求英雄式的悲壮,给政府和企业留足面子,也从政府和企业的需求考虑,是协会的工作方法。他说这是土办法,小地方的活法,但真切有效。
芜湖生态中心 杨梦凡
刚开始写的时候,有些苦恼,杨梦凡似乎不能和其他四个人归为一类。在回看笔记时,杨梦凡现在正在做的项目——支持长江安徽段其他地市的社会组织关注当地的环境问题和将要做的项目——乡镇级的饮用水源地调查,启发了我。
她的积极行动体现在工作上的不同尝试,新项目也好,工作手法也好,都更注重人与人的联系。作为她工作中探索的一部分,她需要更加接近群众,去想办法发挥本地人的优势,而不是坐在办公室给政府发函件或给项目写报告。
在短短的聊天中,最强烈的感受是,她觉得“我很幸福”,在工作中能找到满足感,机构给予充分空间发展,和同事相处愉快,家里人也很支持,特别好的一种状态。
我想,作为一个积极行动者,杨梦凡的状态是一个对的状态,自己都不幸福的话,怎么去给更多的人带来幸福。她对自己做的事怀抱自豪感。在她面对公众时候,她给人传达出的是,这是有一个能让人感到幸福、感到希望的行业,这样别人才会对这个行业、这个事业有信心。
最后的一些感想,这些积极行动者并不只限于被发掘出普通人身上闪光点的这种意义,而应该关注他们更契合社会结构的工作方法和做事方式,认为那些更基层、更草根的社会组织需要被教育,被启蒙怎么来行动,其实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
社会问题在不同层次上呈现出不同面向,为解决社会问题而形成的组织理应能反映出这种丰富性和多样性。上述积极行动者们的组织代表了另一个意义上的专业性——做人的工作的专业性。他们固然也有各自的问题和迷茫,但是否都要以当前指标性的好做法好组织进行引导,是需要再商榷的。
对于更广大的潜在、的积极行动者,我想要传达的是 “即便是普通人,做成事情的方式方法,也是宝贵的经验,相信自己,去行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