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贵
顾客问老板:“你这牛肉面里怎么没牛肉?”老板回答:“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老婆饼里有老婆吗?”这个段子中的老板,其语言表达方式通常被称为“抬杠”。喜欢“抬杠”的人,有个公共绰号叫“杠子头”。如今,这一名头又被重新定义,摇身一变升格为“杠精”,并入选2018年度流行语。
被封为“杠精”的人,自然是“抬杠”的行家。他们为了说服或者压倒对方,往往会采取偷换概念、转移命题、反客为主、强词夺理、循环论证、机械类比等手法,将歪理讲得头头是道,令对手哑口无言。“杠精”者流,以死拧著称,但又与“犟种”不同。“犟种”的个性特征是固执、认死理,而“杠精”的个性特征是诡辩、讲歪理。
古希腊有位哲学家叫欧布利德斯,比起同辈亚里士多德来,知名度低了点儿,但他提出的两个哲学命题却很有名。一个命题是“说谎者”悖论,即“自称正在撒谎者是否能讲真话”;另一命题叫做“你是有角的”。欧布利德斯曾对人说:“你没有失去的东西还在你那里。”对方:“那当然。”欧布利德斯接著说:“你没有失去头上的角,那你就是有角的。”对方明知这个推理荒谬,却又不知怎样反驳。欧布利德斯的这个诡辩论命题,其实就是讲歪理。诡辩术如同戏法,令人感觉匪夷所思,可戳穿了又一钱不值。欧布利德斯的上述命题借用的也是忽悠人的障眼法,在推导的小前提之上省略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大前提:你所失去的东西,必须首先拥有,因此破解这个障眼法的根本就在于──你原本就没有的东西,又何谈失去?
讲歪理的人善于狡辩,常通过倒打一耙的反逻辑推导方式,将人带到沟里。从前有个县官要买金锭,店家遵命送来两只。县官问这两只金锭要多少钱,店家回答:“太爷要买,小人只收半价。”于是县官收下一只,还给店家一只。店家等了许久也不见县官派人来还账,便小心翼翼登门探询。谁料县官呵斥道:“本官要你两只金锭,你说只收半价,我已把一只还给了你,折抵那一半的价钱,本官何曾亏你!”这个县官讲歪理振振有词,占了便宜还训人,不啻强盗逻辑。在不平等的话语权下,被忽悠的店家有苦说不出,唯有自认倒霉。
提起“杠精”,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演员蔡明常在小品中演绎的“毒舌”形象。其实,讲歪理的“杠精”并非都活跃在舞台上,现实生活中也不乏其人,自古至今都存在。历史上,特别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那些名嘴们,如晏平仲、淳于髡、陈轸、张仪、东方朔、郦食其等,个顶个都是熟谙诡辩术的高手,就连大名鼎鼎的庄子,也有“抬杠”的记录。
庄子虽然指斥“逞能辩论,终于徒劳”,但他老人家自己抬起杠来毫不嘴软。在与曹商的交谈中,庄子厌恶曹商的为人可以理解,但他把曹商的荣耀说成是为秦王舔痔疮换来的,无异于人身攻击。在“濠梁之辩”中,惠子关于“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推理本来合乎逻辑,但经过庄子一番“忽悠”后,就让人怎么也弄不清谁对谁错、孰是孰非了。这里需要申明的是,说庄子也会抬杠讲歪理,并非唐突圣贤,也并非否定庄子思想中的朴素辩证法,而是还原一个真实的庄子。有道是,智慧的火花离不开思维的碰撞,庄子的许多名言警句往往是在“抬杠”式的激辩中迸发出来的。
相比较而言,史上最牛的“杠精”不是庄子,而是公孙龙,他提出的“白马非马”之说,在我国古代思想史上尤为经典。乍一听来,“白马非马”是歪理,是诡辩,但却透彻地论证了个别与一般的逻辑关系。由此说来,被称为“杠精”的人也可能是擅长逆向思维、具有独到见解的人。在特殊领域、特殊语境中,特殊对象提出的被人误解的歪理也可能是歪打正着的至理。所谓“话糙理不糙”,奇谈怪论不见得都是狂言悖论,就像佛门禅宗的偈语,看似朴拙,实则高妙,简短一句话就能令人顿悟、开窍。见过网友整理的一些小品经典台词就会明白,那些借演员之口说出来的俏皮话,“抬杠”的语调够呛,“歪理”的色彩较浓,但却是幽默风趣的大实话,有些甚至是人生哲学的另类诠释和通俗表达。
不论在同事圈还是在亲友圈中,没人会喜欢同“杠精”打交道。委婉的调侃、善意的揶揄未尝不可,但不分场合口没遮拦,不分对象动辄抬杠,逞口舌之快,以歪理取胜,虽然能占上风于一时,但终将为他人所厌弃。在正常的人际交流中,秉持与人为善、坦诚相见的同时,还是谈吐谦和一些为好,否则人们为何都推崇“相处不累”呢? (摘自《齐鲁晚报》2019年1月8日)